第三十三章:相鼠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王城之内大大小小的女官、宦官们便早已开始忙碌起分摊到各自手中的工作。这个时候,是各个宫中火房和膳房最战战兢兢的时候,生怕主子起的太早,而他们又没准备好洗漱的水和早膳。如果真是不巧赶上这种事,主子心情好不计较就罢了,若是心情不好,那可就少不了要挨上一顿责罚。轻则几板子,重则便要被丢到掖庭去做苦工。
商牟烛词睁眼时还略有朦胧睡意,看天色还早本欲翻身再小憩片刻。自从内力耗尽之后,他便很容易疲乏困倦,毕竟是伤了身体。可才闭眼,就想起昨夜梦中的情景,便又如何都无法入睡了。便索性坐起身,将头倚在床栏上,他想事情的时候总喜欢用这个姿势。
商牟烛词轻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有好几日,没能与央谷未末好好说上话,他心里的空落落的总觉的有些怅然若失。抬手覆住眼睛,他真的有些害怕,若是长此以往这种压抑的想念会化作心魔,等下一次两人有机会私下见面时,便会让他再也没办法克制住自己。
许是觉得自己真是是无可救药了,商牟烛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略显苦涩的笑意。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几月前,门下省国子监里一个年轻的温姓助讲作了一首诗,备受诸多先生学子推崇,商牟烛词之前乍听之下却只觉得矫情做作,一股子的无病呻吟。可如今再回想起来,竟莫名的觉得格外的情真意切。尤其是最后一句,简直道尽相思真意。
人在发呆想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商牟烛词瞥了眼天色,想着此时屋外值夜的宫人应该早已悄然无声的换成了另外一批在晨间当值的内侍宦官,便吩咐着可以进来侍奉他梳洗更衣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几人鱼龙灌至,手脚麻利却并无半点嘈杂凌乱的开始各自的工作。一名长相普通的丢在人堆里就在找不出来的男子快步走到床边,拿过昨夜便预备好的衣衫为商牟烛词穿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表情。
这名由商牟烛词亲自取名宁远的男子,自幼便在他身边,是从太师府带入宫的侍从,同时也是他母亲安排在他身边的死士谍子。可直到几天前商牟烛词才得知,原来,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陌上霸下部,玖零陆。
这便是为什么,那时商牟文舟说宁远将商牟烛词毒发当晚的事都告之于她,却为什么仍不知晓,商牟烛词与央谷未末关的关系的原因。
陌上这个专为帝王家服务的组织的网张的很大,商牟烛词在看过那本册子之后便已经心里准备。可初知宁远竟然也是陌上的眼线时,还是觉得无比震惊。当初他母亲为防有奸细,府中每个人都是经过多方调查确认身世清白无误才会取用的。可即便是这样,还是能在国师府的重重防御下将人安插到他身边十几年而不露一丝马脚,足可见其有着怎样恐怖的渗透力度。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以后不用再时刻谨小慎微的提防,恐他身边之人将他所谋泄露给他母亲。
按照以往的惯例,宁远帮着商牟烛词束好头发,系好腰带就会去端水盆来,可今天他却只是后退一步便站着不动了。
商牟烛词便随口道:“何事?”
“禀殿下,负责服侍陛下的许侍郎天还未亮便已跪在宫门外求见殿下。”宁远道。
“可知道他想做什么?”商牟烛词漠然问道。
“说是因昨日被德君处罚之事,求殿下做主。”宁远道。
商牟烛词走到铜镜前,检查仪容细节,看着镜中之人的雪白发丝,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双好看的丹凤眸子中泛起一股笑意道:“让他去正厅候着。”
待商牟烛词斯条慢理的收拾停当,用过早膳来到正厅,已经是天光大亮。
嗓音天生尖细的许侍郎,双颊依然红肿不堪,见商牟烛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接着便开始哭诉:“求皇后殿下千万为我做主啊!”
“你且说事。”无视他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商牟烛词径直走到椅子上坐定。
“昨日,德君大喜。我与林、陈二位侍郎商量之后都觉着,虽然如今与德君身份悬殊不敢高攀,可好歹曾经共事,便一同去给给德君道贺。谁知,德君从前与人为善,这会儿刚得势便那般猖狂,令他身边的宦官余徐对我三人百般羞辱。我实在气不过,只说了一句做人不能这样,他便……便命人掌握嘴。”许侍郎一边说一边可怜兮兮的抽泣,哽咽了一会又道:“若只是如此,我也就忍了,谁让咱们身份卑微呢。可是,家母好歹是从五品吏部司郎中,再怎么说也朝堂命官,他怎么能……”
“你若是聪明,就别将宫中之事牵扯到朝堂。”商牟烛词冷漠道。
自知说错话的许侍郎顿时噤若寒蝉,等了片刻,悄悄抬眼见商牟烛词虽然面无表情,却好像也没有要发火的迹象,想了想便小心翼翼道:“殿下,不是我说,德君真的是太过分。他仗着陛下恩宠,连殿下您都不放在眼里。”他这种人,别的或许不行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炉火纯青,发现商牟烛词仍旧无动于衷,便添油加醋道:“殿下可能还不知道,那德君简直不知廉耻!昨日午后公然于御花园临湖小筑的引诱陛下!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就于陛下抱在一起,后来还……”
说道这他故意停顿一下,假意说不下去,其实是在等商牟烛词的反应。
“说下去。”果然不出所料,商牟烛词虽然语气表情没变,可许侍郎还是凭直觉感觉到他身周气压低了几分。
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许侍郎莫名的开始畏惧起眼前这个,不论从哪方面说都是他绝对惹不起的皇后殿下,随即,便又在心里狠狠的骂自己没出息。暗中想着就算是商牟烛词在怎么长的好看,家世显赫又如何?还不是和他一样被陛下弃如敝履,甚至比他还惨。据说是因为之前在白马寺祈福时,为了陛下挡箭中毒,如今解了毒却白了头发,可即便如此,也比不得何其哭上一场来的有用。
许侍郎可不会为商牟烛词掬一把同情泪,看到他这中生来就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落得这般地步,他幸灾乐祸好来不及呢。可表面上却瞅准了他在意此事,便变本加厉的编排道:“后来还与陛下读唇!”
商牟烛词闻言,眼神骤然一凛,冰冷的盯着他。许侍郎立刻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只觉得通体生寒,勉强摆出一脸愤慨模样道:“殿下息怒!我知此事关乎陛下的脸面,可德君做出如此霍乱宫闱之事,实在不可再听之任之!”
“我知道了,退下吧。”商牟烛词不想再听他废话,索性挥手赶人道。
许侍郎没能如愿,心下自然不甘。可商牟烛词都这样说了,他也没别的办法了,只好依言告退。
待他走远,商牟烛词才开口问始终站在一旁的宁远:“他所言陛下与德君之事,是否属实?”
宁远罕见的犹豫了一下,然后才道:“回殿下,属下只知陛下与德君确实去过御花园的临湖小筑。不过……”
“不用再说了。”商牟烛词语气生硬,心情差到了极点。
宁远本就不善言辞,这次难得多话,却被商牟烛词打断,便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索性便闭口不言。
其实商牟烛词清楚,许侍郎所说多半当不得真。可他也清楚何其对央谷未末有意,而央谷未末从一开始就何其格外的照顾,在他提及立奉君后,更是想都没想便立了何其,而且,这一立,便是仅次于皇后之下的德君。
所以即使明知央谷未末对自己的心意,即便明知她都是不得已而为,可一旦听到人提及这些,商牟烛词也还是免不了心生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