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忆当时（一）
“见过孟姑娘”，穿着青色布裙的少女微微地朝着那一抹白色身影福了福身，而后婷婷伫立。女子左畔穿着杏黄色的少女捂住嘴巴，娇声笑着，“燕珊，你不要把含汀当成江府里的太太和小姐们，含汀她啊，可不是一个俗人。”
那人转过身来，明明只是一霎那，却犹如一株白茶花绽放出盛世的清华。
“你的名字唤作燕珊？”
“韩燕珊。”回答之后，她又轻轻的行了个礼。
“孟含汀，”那女子指了指自己，“我受了你两礼，那么便欠了你两个人情，”韩燕珊定定的看着她，却是不再开口说话。
时间仿佛停止在那一瞬，一切都寂静无声。
多年之后，韩燕珊还能记起那一个场面，身穿一身琉璃色纯白旗袍，将头发用一根桃木簪子松松挽起的女子，眉眼含笑的模样，“以礼待之，你是尊我，
无言对之，你是以心交我，那么我怎可以辜负你这片玲珑心！”
“燕珊，这位是冯小姐，你带她看一看新款旗袍，”“好的，冯小姐，这边请，”冯倾城挑起细长的“黛叶眉”，仔细的看着眼前这片穿着墨紫色盘丝牡丹绣旗袍，将头发高高笼起，耳畔下坠下镂空玉兰花滴形耳坠的女子，精致的容颜让人生叹，冯倾城竟然有了一丝嫉妒的情绪。
她是电影届中的翘楚美人，民国人士心目中的风华佳人，与这女子相比，竟是逊色了三四分。
“冯小姐，您喜欢什么样的颜色？”冯倾城略一思索“我想要和你身上一模一样的款式嘛，颜色吗？也需是紫色的。”听了这番话，韩燕珊微微一怔，随即颔首笑道，“冯小姐，您真是会说笑，我们故人居旗袍阁设计做出的旗袍，从来都不会出第二件相同的款式，您换一种吧，要不您试试这“雨舟”？这件旗袍是昨天刚出来的，很衬您的皮肤，”冯倾城原本是打算否定，不料看到那旗袍的第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眼。
这件旗袍让她想到了江南，在没有踏入电影演绎事业之前，每日与众女伴在烟雨湖中恣意生活的情状，有一种说不出的清新脱俗。
“总算换好了，你可知道等待的感觉并不好受，”“那么你觉得等的值吗？”“值，当然值，话说倾城，我还从未见过你这般清丽的模样！”
刚刚冯倾城下楼时，一身浅青色鱼纹旗袍，竟是说不出的清丽脱俗，一扫往日的艳色，令他心生愉悦。
“那么我们现在去用餐？”“想必美人也等久了！”
冯倾城涂着红色丹寇的纤长手指，在菜单上轻轻的划着。
“味似清欢。”
“寒月悲笳。”
“香字鸳鸯饼。”
“螺杯流水。”
“微褪梅梢雪。”
“木叶鱼罾。”
冯倾城选好了菜，便拿起笔认真抄写菜单，抄好之后又再三端看，确定无误之后写下名字：冯倾城。
“您还需要其他的吗？”打着黑色领结的年轻侍应生有礼貌的询问，“不了，谢谢。”
侍应生接过金色笺筏，徐步走向前。
“这故人居真的是与众不同呢，处处讲究个别致精雅，一点也不比那些个绿眼睛黄头发的洋人办的西餐厅差。”“雅是雅，不过倒还是有一个缺陷，”男子挑起抹魅惑的笑容，眉眼狭长，如午夜梦回，停落在玫瑰园里那一只蝴蝶占露的羽翼。“什么缺陷？”男子不言语，只是摇了摇中指，“喏，好戏来了，”冯倾城顺着男子的眼神望向入口处。
“是一对洋人，”她不禁轻呼出声，“所以这便是他们的缺陷，他们若是没有懂英文的，便无法与外国客人沟通，自然而然，她们便会少了一部分客流量，少一些客人倒是其次，关键现在是民国，封建势力虽说还未垮台，不过也不远矣，然而帝国主义势力早已深深的渗透我中华，光说是成州，洋人势力就占了5分之一，你说想让一个偌大的酒楼长久地办下去，光是本国客人，可能会长久吗？”
“明谦你看，”那男子随意转过头，却是见到那对洋人夫妇已经落座，“那个女的应该去换旗袍，否则她就没法在这里用餐了。”冯倾城小声的念叨着，“可是她们不知道这个规矩。”男子听了她的嘀咕也只是挑起眉毛，不置可否。
果不其然，不一会就有侍应生过去，然而那对夫妇并不懂中文，三个人焦急的用手比划着，却始终不得其意。过一会儿，那侍应生走开了。
随即未过多久刚才走开的侍应生又出现了，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位穿着湖水蓝色重叠方纹格子丝缎旗袍的女子。
那女子一头及腰的长发如海浪般微微翻卷，粉白色的珍珠发箍衬的那个人更加莹白如玉，如幼鹿一般明亮而无辜的眼神分外惹人爱怜心疼，小巧的红唇微抿着也能荡漾出甜意，令人不禁想到法国乃至欧洲的一些贵族，古城堡里悬挂着的油画，那女子，宛若从油画里走出的公主。
“whatcanihelpyou?mynameisJoncy,i'moneofthisrestaurant'smangerofthisfloor……butyoushouldwearacheongsamhere.……iwillhelpyou……Ihopeyouwilllikeherefoodandourguest."那对洋人听懂之后，连声ok，很快便来了2个女侍应生带着女的去旗袍阁。
“慧敏姐姐，燕珊不懂英文哎，可怎么招待她啊？”“燕珊已经向我学了两个月的英文，普通的对话她可以应付的。”每次说完一句话，那女子唇边便会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却直击人内心最柔软处。
“敏言慧行，好名字，”他缓缓的开了口，身旁的冯倾城脸色煞白，她咬紧唇瓣，看着朝他们走过来的女子，巧笑倩兮，相比之下，自己的清新俏爽差了半截。
刚好这时菜一带一道的端上桌子，映着这雕花的紫檀桌子，别有一番韵味。
“我叫陆明谦，第一次来故人居，能否请慧敏小姐将这几道菜一一解释，也可解我心中疑惑。”慧敏叫他看的脸颊发烫，却只是浅笑待之。
“这一道菜是寒月悲笳，用的是经霜的茄子，在冰泉中泡过之后取出，再用雪莲子的新芽与之一齐搅成泥，最后再做成胡笳型，放置笼中蒸煮15分钟。因为刚入口中，莲心的苦味会长绕在口中，所以茄子的味道会被掩盖，然而在吃了几口之后，莲心的苦味，会变淡，这时候感受到的，是茄子的沁凉。所以，便唤作寒月悲笳。
化用的是诗句：“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这一道，是味似清欢，做法很简单，只是将寻常的竹笋与青椒拌炒，然而在炒至8成熟时，便取出搁置瓷盘中，再淋上芦荟汁，放凉即可。”
化用的是诗句“人间有味是清欢。”
“香字鸳鸯饼，则是收集了不同时季的花瓣，以梨花瓣为主，杏花菊花，玫瑰花等六种花瓣研磨成汁，浇入面粉里，在将面粉做成圆饼，雕刻成鸳鸯模样。以桂花瓣熬制的水蒸熟。
化用的是诗句“茶名龙凤团，香字鸳鸯饼。”
“这一道是木叶鱼罾，采用的是一整片的新制乌龙茶叶，将其做成鱼形，再从真正的桂花鱼里取出鱼骨，将鱼肉雕刻成渔网的形状，轻覆在茶叶上蒸熟，最后淋上乌龙茶汁。”
化用的是诗句“但见微波木叶，几处打渔罾。”
……
陆明谦看着眼前谈吐脱俗，然而举手投足之间又带有西方风范的少女，不禁有了异样的情绪，他完全没有思考的，便伸出手将女子拉入怀中，顿时暗香盈怀。
完全忘了，身旁还坐着自己一手捧起的新欢。
“Mr.Lu,pleaserespectme,respectyourself,don'tforget,yourpartnersittinghere!Youwillmakeeveryoneembarrassed!”她仍然巧笑倩兮，可是眼神里已完全没有楚楚可怜的迹象，取而代之的，是像蔷薇花刺一样的凌厉。“But,Ican'tcontrolmyself,HuiMinyouaresolovely,Ifoundmyselffallinlovewithyou.”陆明谦索性说了让情形更加尴尬的话，“But,ifyoulikeyourself,withShakespeare'sworkstoexpress,youarenotmyRomeo,withourorientalancientmythology,youarenotmylove.Betweenus,shouldbetherelationshipbetweentheguestandhost.”
陆明谦恋恋不舍的看着她，狭长的凤眼此刻闪动着不明的光泽，周慧敏压下心中强烈的厌恶感，仍是笑若繁花，仿佛刚刚那一段，从未发生。
“可是怎么办，我陆明谦一向不喜欢别人轻易忘了我，Iespeciallyloveatthefirstsightofthegirl，”待她反应过来，那人早已重重的覆向她的唇瓣，瞬间夺取她的呼吸。过了约有一分钟的时间，陆明谦才放开了她，随即，几乎在同时，周慧敏端起桌子上的螺杯，径直浇在他脸上。“螺杯流水，采用最天然的山泉水，放置于长期泡薄荷的螺旋杯子里，有氧气凝神之用。”望着款款而去的丽人身影，陆明谦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双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二楼其他的客人各自与自己的伴侣或是朋友交流，用餐，对于刚才一事，根本无人关心。
“明谦，你对她只是玩玩而已，对吧，不是真心的，”她从手袋里掏出一条法国香巾，仔细的替他擦拭，极尽温柔。陆明谦暮然握住她的手，说出让她肝胆俱裂的话，“不是，倾城，我发觉自己是爱上她了。”她注意到他用的不是喜欢，而是爱。并且是好像，带着不确定和欣喜，直觉告诉她，陆明谦不再是玩玩而已，而是动了真心。
她不惜离家出走追随他，如今他是自己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绝对不可以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