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心成灰

冷凝竹虽然泪眼模糊到难以视物，但她看到了邢夫人。自从冷凝竹知道那件事情之后，是第一次见到邢夫人，不，是多次见过，在端阳院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她们多次碰面。只是，自从冷凝竹知道那件事情之后，她对阎夫人的态度直接从阳光灿烂变成暴雨滂沱，冷凝竹见到邢夫人的时候脸上连那点勉强的笑容都挤不出来，她知道她们两个总有决裂的一天，冷凝竹也不想违背直接的意志和他维持什么表面了。

邢夫人仿佛看穿了一切，她再不去和冷凝竹靠近，再不和冷凝竹说话，她也只是冷冷地避在一边。

冷凝竹和阎夫人之间的敏感巨变，蓝夫人看得一清二楚。蓝夫人悄悄问冷凝竹为什么，冷凝竹没有告诉她，只是说没事。

纸里面包不住火，雪里埋补助孩子，真相总有浮出来的一天。冷凝竹不想在事情暴露之前说出来，徒然让别人胡乱猜测议论算得什么？

冷凝竹是在一片哀哭声中，最先辨别出一个特别撕心裂肺悲痛欲绝的哭声，这个哭声的悲忧简直惊天地泣鬼神。就是在这个特殊悲惨的哭声中，冷凝竹险些被击昏过去，然后她不能不抬眸望过去，她看到了邢夫人。刹那间，冷凝竹相信邢夫人是这所有人中最爱常怀忠的那一个人。

常怀忠的葬礼，自然是极尽哀荣，但冷凝竹的心里除了悲凉没有旁的，人已经死了，那一切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对死人又有什么意义？或许有人说，哪一个人活着的时候都希望自己死后是这样子，而冷凝竹却说没必要，比起鲜活的生命来，就算是万古流芳又如何？

将常怀忠的一切事务都处理妥当，冷凝竹才有时间问念真和岳宇涵具体情形，又是如何找到常怀忠的死体的。

这是常怀忠的死体被送回来后，冷凝竹和他们第一次单独的正式见面。念真依然如同之前一样，平静地将茶水糕点端了上来，静静地站立在冷凝竹身旁。

冷凝竹扭头看念真，这也是她们分别许久之后，冷凝竹第一次专注地看她。

念真的脸上，已经不是之前的娇嫩皮肤，风尘和劳累那样明显，就连眼睛也没有了以往的清澈明净。她更加成熟了，更加沉稳了，不！是沧桑！原本就比冷凝竹大不了多少的她，看上去比冷凝竹大出十岁。冷凝竹的心再一次起来剧烈的绞痛。

“念真，多谢你……那些话我说不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知道你为我付出太多太多，都是我对不起你。”冷凝竹伸手，将念真拉到她身旁的椅子上，强制念真坐下，“都到如今的地步了，你今后再不用这样客气拘谨吧。”

念真窘迫道：“小姐，怎么可以……”

冷凝竹不容她起身，说道：“有什么不可以？你我原本就是姐妹的情意，难道你都不愿意在我身旁坐一坐了？”一语道出，冷凝竹再也禁不住泪水簌簌而落。

念真见冷凝竹如此，愈加难过：“小姐，怎么会……”

冷凝竹明白她的意思，拉着她的手用力摇晃，冷凝竹的动作代表了一切。冷凝竹又将目光注视到好久都沉默不语的岳宇涵身上，他的沧桑和憔悴更为明显，成熟男子浓烈的气息在他身上更为明显，让他给人更加沉稳踏实的感觉。望着他，许许多多的话在胸口堵塞，冷凝竹不知道该怎么说，又从哪里说起。

一直一直以来，从和他相识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冷凝竹最看重的男子，到如今依然是，只不过经历了那么多，又有如今的变故，冷凝竹的心不再有别样情感的涟漪而已。

“哥哥，请喝口茶吧。”努力许久，用了这样一句开场白，冷凝竹由不得哽咽。

冷凝竹抬头看我：“妹妹--”这一声呼唤，是从肺腑中发出，叫人感觉到的是凝重沉厚。

他们两个相互凝视，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冷凝竹举起面前的茶盏，如同敬酒一般的对他示意一下，然后用力喝下一口茶。温热的液体划过干涩的喉咙，冷凝竹的话语也流利了一些：“哥哥，无论怎样，你将王爷送回王府，你就是王府的恩人，更是千凝的恩人。其实--你一直也都是千凝的恩人。哥哥……小妹不知道说什么，哪怕用尽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对你的感激的。哥哥，我想知道，你又是怎么得知王爷的死体被人劫持，又从凶徒的手里夺回来的？”

岳宇涵长长叹口气：“论说起来，真的是凑巧，实在是巧合。王爷给人刺杀，这件事情我原本不知道的。不过，我又知道什么呢？就连这场战争，我又何尝知道？”岳宇涵渐渐低头，“认真说起来，我一直都有不详的预感，也觉得出这战争总会发生，却不知道发生的这样早……或者只是我不能接受而已……”

岳宇涵将茶盏里的茶饮下，直视冷凝竹：“千凝，在战场上，我和王爷竭力避免正面相遇，我们并没有真正交手。我们两个……”冷凝竹摇头，“那些事情都不说了吧。至于说王爷的尸体，是我和念真姑娘回归中原的途中遇到的。不用我说刺杀王爷的人是谁，千凝也肯定想到了……我是鲁王爷的义子，那些人自然对我忌惮几分，又有我高强的武功在身，他们是奈何我不得的。千凝，如今就实话说与你，鲁王爷派人一路追踪，终于有了机会将王爷刺杀，还要将王爷的尸体劫持回塞外，意味着什么？”

岳宇涵不愿意有战争，可他无能为力。好容易战争结束了，于他而言双方谁胜谁败已经不重要，收拾残局的事情他不管了，战争双方去谈判的事情他也不管，他只是在想能不能平静地生活几年。

那些场面岳宇涵更愿意希望忘记的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岳宇涵完全没有料到战场上威名赫赫的平王爷会被人暗杀。其实仔细想想一点都不意外的，平王和他的父亲一样被鲁王爷恨之入骨。平王爷也死了，鲁王爷又会怎么做，战争又会在那一刻挑起？

目前的局面失控，岳宇涵也需要许多时间去看去判断。此时他累了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去做，他太累了。还有一些事情他也不想说。

我浑身一颤：“哥哥，你是说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

岳宇涵用力点头：“鲁王爷这次损失惨重，他会甘心么？刺杀了王爷，是为了消除他最惧怕的劲敌，掳走王爷的尸体，是为了和中原朝廷示威，作为谈判的资本，只不过没有真正得到王爷的尸体，那么谈判是不成的了。眼下的战争也只能缓减了，以后如何，不知道……”

我默默流下泪来。

岳宇涵沉闷说道：“当然，许多事情难以料定，说不定马上又是战争……”

战争……为什么总是战争？冷凝竹不能接受，急问道：“为什么要这样？”

冷凝竹紧锁了眉头：“不知道。千凝，那些事情你别管，也管不了。除了那些决策者，旁人都管不了的。我只想知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冷凝竹被问住，她今后有什么打算，目前她还没有真正想过。如今一下子让今后这个重大的问题出现在眼前，冷凝竹好迷茫。今后……今后的人生，今后的日子……没有了常怀忠，她又是王府中许多人嫉恨的对象，她该怎么在王府中过我这下半生？

她该何去何从？事情太突然。她确实还没有认真想过。

“哥哥，鲁王爷没有刺杀掉老王爷，刺杀掉了平王爷，也算是父债子还，今后他还会有刺杀的计划么？若有，是不是轮到平王的儿子了？”冷凝竹做梦一般说出。

“千凝，你怎么如此之想？这样的问题你不要多想，你只需要想你目前需要做什么要怎么做。”岳宇涵吓了一跳，那样遥远的事情冷凝竹就去想了，太可怕。

冷凝竹惨然一笑：“哥哥，目前我还不知道……”

念真突然伸手拉冷凝竹的手：“小姐，要不我们一同离开王府吧。”

冷凝竹没有知觉一样，转脸看念真：“离开王府？”

念真认真点头：“是，小姐。王爷已经不在了，你离开王府也说得过去。”念真说着话，目光有意无意看往岳宇涵。

冷凝竹突然想到，念真说的要我离开王府的事情，是不是之前她和岳宇涵就有过商量？或者岳宇涵要念真说服她走出王府？总之，这件事情，岳宇涵和念真之前议论过关于她的今后，他们也希望为她做一个妥善的安排。

可是常怀忠刚刚死去，她是他最宠爱的女子，对她而言，许许多多的事情突然而至，冷凝竹还无法分得清楚什么，理得出头绪。

冷凝竹淡淡摇头：“这件事情，我需要从长计议。”

念真摇晃我：“小姐，有什么计议不计议的。就带了小王爷和小郡主，我们一同离开王府，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吧。念真如今也怕了，小姐……真的是怕了，人和人之间，怎么除了欺诈陷害，还有战争，为什么就不能和平相处？我们就到一个安宁的地方，不与世事争辩，独过我们的清静岁月吧，哪怕清贫一点，但至少心中自在无碍。”

冷凝竹凝望念真，她所说的这种生活，是我一直向往的，可我知道，如今的我，这一辈子不可能那样了，我再也没有那样纯粹的心境，再也没有那种淡漠的心态。冷凝竹依然摇头：“念真，等我慢慢静下去的时候，在想那些吧。”

冷凝竹的话音刚落，岳宇涵就开口：“千凝，你什么时候去想？这次，我一定要带走你！”他说的异常果断，异常坚决。仿佛她的话就是结果。

冷凝竹一时被怔住，岳宇涵的这种表情，常怀忠的身上一直都有，她即刻想到了常怀忠，仿佛刚才说这句话的是常怀忠。

常怀忠……常怀忠虽然看上去不是那样精细，但他真不是粗心的人，为何就疏忽大意到给人刺死？冷凝竹真的不能从这件事情中挣脱出来，她不明白也不懂。她想今后的日子里，她会用太多的时间去想这件事情。

当冷凝竹重新把目光投注到岳宇涵身上的时候，冷凝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怎样，她都不会跟他走。这辈子，她都不会！不过这样的话说出来太叫人失望，冷凝竹婉转问道：“哥哥，平王是鲁王爷想要得到的人，你却将平王带回王府，鲁王爷会放过你么？今后，你……你们又如何相处？”口中问出，冷凝竹心中也是担心的，万一鲁王爷得知此事是岳宇涵所为，又怎么会放过岳宇涵？

岳宇涵低了头，随即抬起头来，傲然道：“我做事不会那样没有分寸轻易就暴露痕迹的。那时，我化装成大威的将官，他们没有人认得出我。千凝，你以为我就那么简单么？今日里，索性就告诉你，我--会易容术。”他说着话，只是将袍袖挥了一下，随着他的动作，出现在冷凝竹面前的分明是另外一个人。

冷凝竹大骇之下，念真一声惊呼已经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小姐……”

原来岳宇涵在众人面前的面孔是假面！

冷凝竹从来都不知道岳宇涵还有这样的易容术，从来都不知道……眼下的岳宇涵分明就是常怀忠的模样，怪不得念真惊呼，冷凝竹又何尝不是容颜变色？

冷凝竹震惊之余，想到了一个问题，倘若她同岳宇涵离开，说不定在某个时候……在她想念常怀忠的时候，他会用常怀忠的面容在她眼前出现，那样她该如何面对？她……她爱的人到底是常怀忠还是岳宇涵？

岳宇涵的真面目到底是哪一个？他不肯用真面目示人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冷凝竹不敢想。

更有，一旦冷凝竹和岳宇涵一起离开，岳宇涵会待她如何？倘若岳宇涵另有隐情，到那个时候，所有的美好都是灾难！

看到吓着了冷凝竹她们，岳宇涵紧接着又是袍袖挥了一下，随着他的袍袖挥过，又成了原来的他。但冷凝竹却不能确定了，这--就是本来面目的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