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终究是俗人

明惠师太的话，又令岳千凝心中茫然。每次来到这佛门净地，看到简洁的素雅，她都想到放下的。只是，她又不能放下，许许多多的事情，她不能放下……走出去以后，她就忘却了这里的优雅清静，忘记了与世无争。岳千凝惭愧：“师太，千凝终究是俗人，有许多做不到的。”

明惠师太对岳千凝轻笑：“千凝，你已经懂得许多了，知道是迟早的事情。千凝，恭喜你有了身孕。”

听明惠师太转而说道此处，岳千凝脸上露出羞涩，低了头，难为情道：“谢师太。也就是因为此事，千凝担心越来越不方便，因此就急着来看望师太了。”

明惠师太和暖地笑道：“贫尼明白了。我佛慈悲，保佑千凝平安。”明惠师太说着，默诵佛号，捏动了手里的佛珠。

岳千凝知道她出府的时间不多，还想今日赶回去，就想到去佛殿参佛。与明惠师太，虽然话语不多，然而所有的意思已经明了，无需过多的纠缠。明惠师太说了，只要心中有，又何许在乎形式，那么，她们哪怕是只言片语，也已经包含许多了，又何许面面俱到。岳千凝正待开口，明惠师太仿佛未卜先知：“千凝的身体不同于往昔，且歇息一下再去参佛。哦--”她用捏着佛珠的手指了指一旁的白色粗瓷碟子，“千凝，这是后山成熟的枣子，你吃几枚吧。”

岳千凝这才认真看去，其实刚才明清端过来的枣子她是早已经看过的，也知道，不过是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中，因此视而不见。此时，听明惠师太说起才细细看去。这枣子，一个个又大又圆，鲜红欲滴，晶莹圆融，那样饱满鲜艳的果实，实在诱人垂涎欲滴。我听从师太的话，点头含笑伸手拿起一枚，这枣子，大概是刚刚采摘下来，还有清晨清露的清香。将枣子放置在唇边，岳千凝轻轻咬了一口，酥脆爽口，顿觉满口生津，甘醇的清甜带着清冽的香气在口腔中弥漫，不由地连连点头。却也暗中庆幸，今日若是不来，如何吃得上这样的美味？想及此处，不由暗笑，却原来她还是俗人，还是欲念重重的俗人。

这枣子，其实岳千凝没有少吃过，往年的这个时节，同穆惜月和郑丹一道来这里，师太总是拿这样的枣子招待我们，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今日的枣子异常甘美可口……是不是因为她的身体？或者许久在王府，虽然是锦衣玉食，却总觉得如同是在污浊的地方给浸染着一样，没有这郊外清静寺庙的纯洁，别觉得不好吧。

岳千凝很快就将一枚硕大的枣子吃下去，又伸手拿起一枚，感觉中异常的美好，由不得又去咬了一口，将枣子拿开，一面咀嚼着让香甜纯净的汁液在口腔弥漫，一面看着枣子细白的果肉。本有着红玛瑙一般鲜艳外皮的枣子，给她一口咬下去，露出了更加洁净的米白色果肉，那果肉如同凝结的奶汁般温润，令人浮想联翩。

岳千凝咀嚼的动作突然又慢了下来，她想起了之前她和穆惜月、郑丹在一起的时候，每次吃这样的枣子都赞不绝口，兴之所致时，她们就联句用于赞美，“嚼去馨香满齿生，摘来清露遍体横。”“淡淡清韵默默生，浓浓芬芳烈烈成。”“简朴山头却多乐，桂冠枝桠犹沉默。”“花无富贵色，果有桃李艳。”岳千凝的眼前掠过穆惜月和郑丹如花的笑颜，甜美的声音，那么多优美的赞美枣子的诗句……

不曾想到今年的此时是她一人，枣子的味道甜美却少了热闹，寂寞的味道令她一下子失去了品尝的兴趣。那些五彩缤纷的美好，就都成了过眼云烟了么？岳千凝不愿意的。

哦，一会儿穆惜月会来吧？岳千凝是着人去请了她的，想来她一定会来，若是没有特殊的事由，她一定会来的，岳千凝相信。

也就是在此时，一个匆匆的身影跑进来：“禀师太，柳姑娘到了。”

听闻穆惜月到来，岳千凝沦陷在深渊中的心解脱出来，不由精神为之一震。明惠师太喜悦的声音已经响起：“好，待贫尼出迎。”岳千凝的目光带上急切，望向明惠师太，明惠师太正好看她，“千凝，你且在这里歇息，贫尼将她带来这里与你见面。”

岳千凝点头：“有劳师太。”

其实岳千凝也很想出去迎接穆惜月的，她想念穆惜月了，想走出去就可以早一点看到穆惜月。岳千凝的时间不多，能够和穆惜月在一起多待一点时间才是她想要的，她珍惜她和穆惜月来之不易的见面机会。

心里想着，岳千凝不由起身，对着惠静师太的背影往外边走。念真横在岳千凝面前拦住，问道：“小姐，你要到哪里去呀？”看她的模样，我明白她猜想到了我的心思。

轻笑出声，岳千凝说道：“不是柳姑娘来了么，我出去看看。”

念真也笑道：“小姐，你刚刚进来才多大的工夫，你不累么？还是先歇息一下吧。柳小姐片刻就到的，不在乎这一点点时间。”

岳千凝知道念真是怕她累坏了身体。

很早就起来，然后一路奔波，虽然是坐着轿子，却也有颠簸之苦。更要紧的，是她的身体不许她过于劳累，岳千凝明白。也因此念真不让她出去。然而岳千凝还是想出去，心中荡漾说不出的急切，她急急说道：“念真，我们是要在晚上回府的，又能够有多少时间呀……”

“小姐--”念真走过来将岳千凝扶回座位上，笑道：“小姐，柳小姐一会儿就到了，你们有的是说话时间，你且安心歇息一下，养好精神也好与柳小姐多说几句话。小姐，若是柳小姐看到你与她说话都没有精神，会难过的，以后她也会不放心你的呀。”

岳千凝只好坐下去，安心等待。却又想到穆惜月是不是同她一样，这般的急切想要见到她呢？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长情，有的人薄情。只是岳千凝相信穆惜月同我一样，是长情的人。

穆惜月并没有让岳千凝等多久，似乎岳千凝也就是恍惚中胡思乱想了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穆惜月就到了。禅房的门开着，岳千凝远远看到穆惜月走过来，不自觉地起身，对念真笑道：“看，她来了。”

念真也是喜悦着，都忘记她刚才只让岳千凝歇息不让岳千凝走动的话了，见岳千凝起身走往门口便搀扶：“小姐，是柳小姐到了。”

岳千凝笑道：“怎么，你也着急呀。你是想念珠儿了，对吧？”那边的穆惜月分明是看到了岳千凝，脚步加快，还微微扭头似乎是和身边的珠儿说了些什么。

念真给岳千凝说得不好意思了，笑道：“不是……不是有好久都没有见到她了么，同小姐思念柳小姐是一样的呀。王府虽然大，然而又有几个人可以说知心话呢。小姐觉得是，我同样也是的，感觉给关起来一样，不得舒展也就算了，说话都要前后左右地看人，还要忌讳许多。也怕……也怕念真的不慎给小姐引来祸端。”

念真的话让岳千凝涌起淡淡惆怅，还是那一句老话--侯门深似海。王府表面上富丽堂皇，不知内情的人以为里面的人都锦衣玉食幸福无比，又哪里知道里面的复杂曲折，人内心的冷暖悲苦呢？

念真说的是她，她还仅仅是一个丫环，就要时时的注意她的言行举动，更不敢随便相信某个人，害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什么人，于自己不利的，更合何况是那些看上去荣耀无比的夫人们？

那个豪华奢侈的地方，表面上有着风光旖旎的华美，还有高高在上的富贵，然而其中那些锥人心骨的冷暖又是怎样深刻？那么多的女子处心积虑费尽心机去讨好一个男子，又与别的女子明枪暗箭明争暗斗地争夺一个男子，更有与别人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尔虞我诈，多了，太多了，太多的失去善良与本性的无奈，却又不得不拼尽全力的应对与防范。处在王府里的女子，成了如此这般的扭曲，也许并不是自己甘心情愿，而是情形所迫，那些天真烂漫的单纯渐渐失去的时候，哪一个又是不悲伤的？

到最后，人与人之间，还剩多少真心与真诚？看上去宽阔平整的路实际上荆棘丛生，看上去的金玉之表实质上败絮其中，大家是平常的女子，又怎么可以躲得过如此险恶的处境，还怎么保持最初的原始？

“小姐……小姐……”念真唤岳千凝，“念真也是随便说说而已，小姐不用在意。”她看岳千凝又思绪恍惚，才解释。

岳千凝回过神来，点头道：“明白。”

说话中，穆惜月越来越近，已经看得见她一张脸上扬起兴奋的神情，眼睛直对着岳千凝和念真的站立之处。

“她们来了，小姐。”念真兴奋地说。

岳千凝的脚步不由自主迈出门槛，迎着穆惜月走过去，看到了自己相处极好又许久不见面的姐妹，心中洋溢说不出的激动和兴奋：“穆妹妹——”隔着一段距离，岳千凝就开心地呼唤她。许久了，她叫了旁人好多次的妹妹，却从来没有这一次她是真心实意的，把妹妹的称呼看成是亲人的称呼。

妹妹，本来是亲人的行列，却在许多时候有了多重的含义，很可悲，又可叹。

穆惜月的一只手臂扬了起来，脚步雀跃着：“竹姐姐，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