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058
阎峰从来不让小莹陪他去医院,小莹只要知道他精神好就行了,她从来不问他的情况。每次阎峰回来都带着笑,每次都说很好没事,小莹也跟着高兴,就似忘记有这么回事一样。
她埋头画画的时候,她会感觉到阎峰便没了笑容,只用一双忧伤的眸子看着她,看得小莹连头都不敢抬。
“阎峰,我想和朋友出去玩,也算是去采风,最近画画没什么灵感了,你说好吗?”
阎峰伸手扯扯她的头发,目光中不无留恋,“小莹,你穿婚纱一定是天下最美的新娘”
小莹侧过头看看,她笑了,“怎么着想娶我了?那这个求婚方式太不给力了吧?”
“有时候,死亡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也许,是件好事,可人总是怕死的。”
阎峰慢慢地说。
小莹怔住,眉竖起来骂他:“呸呸!没事说什么死!你这不好好的?”
阎峰温柔地瞧着她,“我错了还不行吗?小莹,你说我要是没得绝症你还会不会嫁给我呢?”
“我?我想会的。”是的,小莹会的,她很企盼这一天呢。
“真的?”阎峰脸上露出欣喜。
“我想跟你一起出去玩儿好不好?”
小莹一愣,担心起来,“要坐三四小时的车,不好,你还是别去了。”
“不,我想去看看,我喜欢呆在你身边,让我觉得心里平静。”眷恋从他眼里透出来,小莹明白,他舍不得她。
她拿起阎峰的手,修长的手指,有点干燥的皮肤,带着稍稍偏高的热度。养了几个月,掌心的气血看着都比从前好。
“阎峰,我不去了,陪你吧。”
阎峰固执地坚持,“一点机会都不给我?我一直想你能陪在我身边呢!算了,还是你自己去吧,我去了也是累赘。”
小莹背转身,泪眼朦胧,她是真的想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但她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了。此刻她已泪如泉涌。
“不是的,你不是累赘,我怕你的身体受不了。这样我当天去当天赶回来行吗?”
“好,我等你。”看见小莹如此让步,让阎峰很内疚。
与朋友采风过后,吃的晚饭,朋友劝小莹不要回去了,留下来明天再回去,今天已经累了一天了。小莹坚持回去,因为有个人在等她。
深夜的高速路,车辆不多,眼前只有被灯光照亮的反光线。黑夜中的山影从身边一闪而过。音响里放着许巍的专辑。小莹想起阎峰唱歌的样子,微微笑了,从那之后她就买了许巍的歌碟。
青春的岁月我们身不由己
只因这胸中燃烧的梦想
青春的岁月放浪的生涯
就任这时光奔腾如流水
体会这旷野体会孤独
体会这欢乐爱恨离别
体会这旷野体会孤独
这是我的完美生活也是你的完美生活
她走的是超车道,主车道的一辆车突然打灯变道。小莹连踩了四脚刹车,车左右剧烈地摆动着,车在摆动中贴近了前面那辆车,她甚至清楚地看到前面车上坐着两个人,眼睁睁地撞了上去……我多想看到你那依旧灿烂的笑容
再一次释放自己
胸中那灿烂的情感
我多想告诉你
……
许巍喑哑低沉的声音伴着小莹的意识嘎然而止。
阎峰并不知道小莹连夜赶回来。他怔怔地看着手上的东西,轻轻地转动了下塑料杆,糖饼上的娃娃甜甜地冲他笑,床头柜上放了块泡沫,上面插着大小不一、颜色不一、形状不一的棒棒糖。
“好了,以后你喝完药就含一块吃。”小莹那天捧回棒棒糖,笑嘻嘻地说。她一支支取出来现宝似的冲他摇晃,“阎峰,你是猪八戒,这个甜圈可爱,唉,阎峰,我每个都想舔一口,你说,要是每个只舔一口,就不会舍不得吃了。”
阎峰鼻子突然发酸。拿起一支棒棒糖,添了一口,舌头的那点甜味滑下了喉咙,阎峰看着棒棒糖,低语:“傻瓜。”
含着棒棒糖,阎峰去洗了个澡。他想笑,吃棒棒糖洗澡的人肯定不多,不过,他想,连洗澡也是甜孜孜的,这会让他感觉到小莹无时不在他身边。
他对着镜子看自己,是很瘦,但精神矍铄,不由得苦笑,要是明天,小莹看到这样的他,会不会大吃一惊?
镜子里的阎峰眼中又透出深思与精明。他想,够了,已经足够了。他本以为自己要挂了,没想到一系列复查下来,他只是酒精纤维肝,离肝硬化还有一截,离癌还有两步之遥。他一听说查出来是肝有问题,消沉了许久。听说不是癌又高兴了许久。他以为小莹不会找到他了,可是他复查回来后,正巧小莹来看他,而那时正是他的病理反应最强的时候。他一心想留住小莹便没有告诉她实情。
“原谅我!”阎峰对着镜子说,他实在不想放弃,含糊地不提病情,想因此留住她,多一天也是好的。看着小莹为他难过,为他紧张,为他忙前忙后,他觉得幸福。
幸福之后又是无尽的恐慌,经历了惧怕死亡之后,生的希望油然而生。阎峰嘲讽地想,人就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他现在还想得肝癌,让这样的幸福一直延续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可是,小莹,我不忍心了。阎峰在心里暗暗地说,他想起她离开他时的绝决的神情,想起她得知他的病情无微不至的照顾。当他确定小莹对他是有情的,有爱的时候,他决定坦诚相待,不再欺骗,不然他会再次失去小莹。
阎峰的眼里透出重重的悲伤。他太了解她,连她偶尔怔忡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她在想什么。
他就想再留她半年。他原本打算再过些日子出去,回来告诉她做了个手术,以后就没事了。阎峰叹息,眸子里闪过眷恋。他还是心软了,还是放弃了。
他不能再用这样的方式留住她。他怕如果小莹知道,她会恨死他。可是,有什么比让她快乐起来更好的呢?
阎峰看了会儿电视,给小莹打电话,他想告诉她,不用着急回来,明天他会告诉他事情真相打了两遍没有人接,阎峰看了看时间,九点半,他想她会不会回了家,在洗澡没听见。阎峰放下电话,发了条短信。他看了会电视也睡了,明天,他伤感地笑了笑,哪怕小莹会生气,但也会欢喜得到他没有得癌症的消息。
此时,小莹刚被送到医院急救。她的证件和电话被翻了出来,小莹的父亲急急地赶来。
院长也赶到了,陪小莹父亲进了手术室。
两个警察有一句没一句地低声议论:“……那辆车可真惨,车上两个人甩飞出去……没得救了,脑浆都出来了……”
两个警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四周站着的人,没再吭声。
“车性能好,安全带起了很大作用,气囊全爆开了,只是,还是撞到头了。”
这是目前得到的唯一的信息。
撞成什么样,不知道,后果会是如何也不知道。凌晨四点,手术完了,小莹被直接推进了无菌监护室。
小莹的父亲和院长还有主治医生疲倦地走出来。
凌晨,安静的医院里,小莹的父亲的哭声尖锐刺耳。中央空调咝咝地吐着寒意,空洞无情地手术区的走廊里一片寂静。
晨曦从窗外透进来,金灿灿的阳光预示这又是一个艳阳天。阳光被阻隔在层层窗帘背后,无菌室里落下清幽宁静。
当次日阎峰接到电话得知小莹的消息后,大脑一片空白,赶到医院。隔着双层玻璃贪婪地看着里面,乱七八糟的管子、仪器,他只知道那些东西下面躺着他的小莹。他目光细细地寻觅着,只能看到她的一只手和手指上的戒指。
他所能办到的,是站在这个离她最近的地方,看着一团他认不出来的影子。
心情是什么?他不知道,揉揉酸胀的眼睛,他很想闭着眼,也躺下去睡一觉,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梦,不是现实。
小莹埋在一堆仪器里面,连细小的胳膊上也缠着好几根管线。他想一把扯开这些东西,哪怕让他清楚地看到她的脸也好啊,她这样子……让他心悸。带着惊惧、痛心、无奈、酸楚,他站在这里一晚了,就看着小莹露在外面的胳膊出神,只盼着能看到她能有点动静。她的手哪怕动一动也好啊。可是她连手指头都没动一动。他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她是这样善良,这样多情,她才二十三岁,她甚至愿意用热情去唤起从前恋人对生命的热爱。
大夫说她的手术很成功,但是呢,只要是手术就有风险。还会有风险?!怎么能让她再有丁点儿风险呢?她都成这样了,难道还要让她再承受风险?阎峰无力地把头靠在玻璃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