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懂得

蓝夫人就斜着坐在床边，岳千凝拍了拍床里面，说道：“蓝姐姐，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也坐里面，我们好好歇息一下。”

蓝夫人摇头：“我和你不同，我这一整天其实也是歇着的，你觉得累是你的身体不便。我没事的，你只管歇着，我坐一下就走。”

即便蓝夫人如此说，岳千凝还是命淑晴在靠墙的一侧床上放了枕头，让她靠上去，然后才说：“蓝姐姐，我即便是累，又怎么能够睡得着，蓝姐姐若是不累，我们就多说一会儿话吧。”

此时岳千凝不知道千秋归人亭那里是什么样的情景，只知道她这里：她和蓝夫人一起坐在她铺着多子多福的团花锦绣被褥上，前孙万代金葫芦烛台上插着红烛，红烛暖融融的红光照着我们，她们两个，面色平和，心里却是潮起潮落的澎湃起伏。

蓝夫人舒展了一下身体，笑道：“在妹妹这里，和妹妹在一起，我也没有多少拘束。唉，只是王府里众多的姐妹，和她们在一起却不都是和妹妹在一起的这种感觉的。”

岳千凝安稳地笑笑：“蓝姐姐这句话让我多高兴，我何尝不是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到轻松自如呢？若不是如此，又怎么会深夜也不让姐姐歇息而是要姐姐陪我说话了。”

晓薇从岳千凝她们的言谈中得知了其中一定有让她们两个不开心的事情，一面把装在托盘里的点心小心放在岳千凝和蓝夫人的中间，一面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回来是高兴的事情，我们都开心。可是，可是……不会另外有什么事情吧？”她的目光从岳千凝脸上移到蓝夫人脸上，又从蓝夫人脸上移到岳千凝脸上。

淑晴忍不住了，脱口说道：“王爷带回来两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府里的夫人们都不知道，都觉得意外呢。”

淑晴的话，让屋子里还不知道情形的晓薇和春桃同时愣了一下，淑晴醒悟后急忙看岳千凝，眼神中有担忧，她怕她又说错了话。

岳千凝知道淑晴是怕她生常怀忠的气，故意笑笑，对着淑晴说道：“瞧你把话说的多严重，王爷带两个女子回来有什么大惊小怪？你还年轻美丽的女子，难不成要王爷带两位鸡皮鹤发的老夫人回来么？”

岳千凝戏谑的一句话，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气氛顿时也活跃起来。岳千凝跟着笑，却难以释放心头的沉重，常怀忠说过的，她是他这一生的最后一个女人，还说无论他有多少女人，她也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一个，事实上是么？他为什么又要带女子回来？

岳千凝也难过的，她本来不太在意常怀忠，更不在乎常怀忠说的那些话，为什么这一刻却在乎了呢？她是在吃醋么？那么，她也在乎常怀忠么？

没有爱就没有恨，无动于衷才是不在乎，她在乎常怀忠带回来的那两个女子，她们两个让她心中不舒服，那么她对常怀忠有爱，很深么？应该是。明确了这一点，岳千凝也有些悲伤。不过她自我安慰，常怀忠是她孩子的父亲，她完全不在乎反倒而有悖常理。

心中翻来覆去，却不想把这些内心的波动露在脸上，只是傻子一样，机械地笑着。

春桃因为来的时间短，对府中的事情还不够熟悉，所以一直都是默默听着。此时她在别人的笑声中开口：“说什么夫人们意外不意外，完全是王爷过份嘛，走这么些天就带回两个女子，这事奴婢觉得王爷不该的。不过奴婢也不是指责王爷，而是觉得夫人们太好了，你们看王爷不在府中，夫人们都循规蹈矩，没有一个做出对不起王爷的事情来。”

岳千凝忙制止春桃：“不许胡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对的，从一而终才是女子的美德，懂么？”女子要从一而终，这是对女人的桎梏，是对女人的不公平，岳千凝并不赞成，但这是规矩，她唯有顺从而不能说三道四，因此她只能叱喝春桃。

岳千凝本来是教训春桃的，蓝夫人却伤感起来：“岳妹妹，道理固然是你说的那样，然而这样的规矩对女子公平么？为什么男人可以随随便便，女人就一定要守着一个男人？男人是人，女人同样是人呀。”

惊讶地望着蓝夫人，岳千凝哑口无言。她何尝不知道她的话不是她的内心话？只是她该怎么说合适？蓝夫人对待常怀忠的态度，不求近也不求远，是顺其自然的，这些她知道。也因为她的顺和随和又不做作，因此常怀忠对她也是敬重的，随不至于那样亲近却从来不曾疏远过。岳千凝虽然得知蓝夫人的真正心思，得知王府高墙外有一个心仪于她的男子，却震惊于她的话--是常怀忠的做法令她失去矜持。

淑晴取代岳千凝做了回答：“蓝夫人，在王爷给老夫人介绍他带回来的两位女子时，言说这两位女子是鲁王爷赠送的。奴婢听王爷的口气，很无奈的样子。奴婢知道王爷带回来两位女子众位夫人都感到失望，然而奴婢在一旁看到王爷也是有苦难言的样子。奴婢也见到其中有身孕的那个女子十分骄横，王爷都是忍着的，就想王爷是不是也没方法，不得已而为之？”

淑晴，听到常怀忠说话的淑晴是今晚第一个站在常怀忠的立场为他说话的人，是第一个就事论事、看上去理智的人。听了淑晴的话，岳千凝隐隐约约想起那时的情景，的确是的，常怀忠似乎有难言之隐。那两个女子是鲁王爷送给常怀忠的，其中就必定有另外的曲折，常怀忠有不得已的苦衷。岳千凝的眼前霎时又是常怀忠布满沧桑与灰尘的脸，岳千凝的心，还是软了。

她知道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时候，都有自己不能做主的时候。这一点，岳千凝永远都理解，因为她有过。她--御史府的千金大小姐，也是被逼成为歌妓，令她蒙上一生的耻辱么，她又如何抗争？常怀忠带回来的两个女子，焉知他不是被逼无奈？只是岳千凝不能言语。她生气，也可怜常怀忠，也可怜那两个女子，她们已经是常怀忠的夫人了，却不能得到府中众人的认可，连一个奴婢也不敢在主人不认同的时候给她们一个尊称，然而岳千凝还是不能言语。

淑晴的眼睛眨了眨，看着蓝夫人说道：“奴婢也听王爷说到了，那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是老王爷的侄女，就是有了身孕的那一个，对了，她叫明溪，另外的一位叫明泉。”

蓝夫人突然笑了：“你们记得倒是挺明白的。”

念真也突然插话说道：“是王爷说的明白。”

淑晴说的没错，这些常怀忠都说过，只是她们那个时候心中是完全的抗拒，他说什么也是由他自己去说她们都不曾在意的。此时细细想来，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是她们没有接受。

蓝夫人叹道：“是，该说的他都说了，说的简明扼要，却也都说清楚了呀，只是我们没有听明白，或者是听明白了不想明白。”蓝夫人的话，仿佛一段绕口令，却是把她们当时的心情概括的淋漓尽致。

岳千凝伸手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蓝夫人：“蓝姐姐，尝尝这糕是不是还合胃口。”说起来很可笑，她们从那样丰盛的宴席上走下来，却要用这些零食。

蓝夫人伸手接了岳千凝递过来的糕点，也笑：“我们是吃了宴席的，却不知道宴席上都有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返回来却来吃这些小吃。”这话是笑着说的，却很是让人心酸。其中的深意，也只有她们两个知道。蓝夫人说完，把糕点轻轻送至口中，仿佛这糕点才是她真正需要的食物。

终于，岳千凝还是说话了。不是为常怀忠开脱，也不是她自己有多高尚，是不想让蓝夫人伤感，岳千凝说道：“蓝姐姐，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无限强大的，强大到可以支配一起，接受一切，也可以摧毁一切。可每个人又都是渺小的啊，渺小到一切无法做主，一切都无能为力，一切都唯有忍受。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怪物，我们每个人都是怪物的一只触角，能左右旁人，又被旁人左右，能限制旁人，又被旁人限制。”

岳千凝一面说，一面细细地看蓝夫人的表情，她在慢慢咀嚼口中的食物，同时认真听她说话。岳千凝继续说下去：“一个人活着，活的是自己，又不是自己，为自己活着又是为旁人活着。真的很复杂啊，受旁人影响又影响旁人的，都不是独立的个体。”

蓝夫人一直都没有抬头看岳千凝，等岳千凝说完，才慢慢抬头：“岳妹妹，你懂得多，也看得开，应该说你才是最理智的那一个人。姐姐我自愧不如。听你这一番话，我也茅塞顿开。是的，我纠结什么呢？这也不是我的个性。”她婉转笑着，一张脸回复了往昔的明净清澈，和方才判若两人。

岳千凝不知道是她的话有穿透力，还是蓝夫人悟性高，总之她们两个都懂了，也接受了。相视一笑，她们都不再多想那些已经是定局的事情。对于她们两个，常怀忠已经平安回来，她们也不用再为他担心，接下来的日子，该怎样过就怎样过，她们不会刻意要求什么，也不去参与什么，一切随便。

蓝夫人看着岳千凝，双腿从床上拿下，说道：“岳妹妹，我该走了，我们都累了，该休息了。”她站在地上，笑着看岳千凝，“妹妹，我们的任务都完成了，该睡一个踏实的好觉。”

岳千凝点头：“是，绊了蓝姐姐这么久陪我说话，回去好好歇息。”累了，真的累了，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话也说透彻了，剩下的是精疲力竭。

岳千凝转而吩咐淑晴：“去找小虎子，挑灯送蓝夫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