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情已去心成灰

接下来，是为常怀忠接风的家宴。岳千凝实在不愿意去琼苔园的千秋归人亭了，虽然那是她喜欢的地方。一个人喜欢一个地方，不一定是与某一个人有关，也可能是因为其中的一朵花一棵草，任何一个让人喜欢的细节都可以让人愿意去，并且为之停留的，而她喜欢的千秋归人亭，此刻她实在不愿意去。

也因为她的身体不便，岳千凝迟疑着，思虑该用一个什么样的借口离开。常怀忠平安归来，她也陪着结束了所有的欢迎仪式，至于这宴席……与她而言，参加不参加没有多大意义。常怀忠心中若是真有她，她怎么做都对，若是她心中早已经没了她，无论她如何殷勤备至，他都可以找出毛病的，因此岳千凝觉得她不必再费心周旋，她也累了。心里累，身体更加累。更何况，常怀忠一切都好，岳千凝已经看在眼中，她都放心了的。

汝念人人不念汝，汝怀人人不怀汝。日升月落朝朝暮暮，不抵清心恍恍惚惚！

岳千凝或许是心灰意冷了，她的容色已经完全归于平静，她的姿态也完全回复如常。她这一身费心费力的装束，此时在她身上成了冗长的累赘，她想尽快把它换掉。

老夫人就是岳千凝对面，离岳千凝不远，岳千凝扭脸对一直搀扶她的淑晴说道：“待我与老夫人说一声，我们回去。”

淑晴的神色有些疑惑：“夫人，这就回去？”

岳千凝却不去管，径自迈步，意欲走至老夫人那里。

不料，岳千凝刚刚移动脚步，步子还没有迈开，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脚步。岳千凝感觉到这只手上一片冰冷，连她身体上的温度几乎都给吸走了。诧异间，扭头看过去，是脸色苍白的邢夫人。

邢夫人苍白的面上是笑，但是那笑容清冷的厉害，完全没有温度没有热情，就好像一副虚假的笑容面具戴在她头上，没有颜色，单调地僵硬着。她那一双美丽的凤丹眼，隐含了深邃的岳千凝说不出的内容，又仿佛一切都是空的，空的如同一个黑色的无底洞。

其实岳千凝都懂得。

岳千凝的目光与她的目光对视，她才轻声问：“岳妹妹，你要去哪儿？”

此时岳千凝不想有过多的解释，简单回答：“我感觉累了，身体也不适，想要回我的院子，这就去和老夫人说一声。”

邢夫人握着岳千凝的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是加大了力度。她近前一步后，用力拉岳千凝，岳千凝不得不随她走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邢夫人原本一身宝蓝色的衣裳，让她整个人如同精灵一样的美艳，诱人无穷想象。此时那宝蓝色却成了冻结的冰一样，散发冷幽的蓝光，令人心头越加发寒。

停下脚步，邢夫人认真看着岳千凝的脸，说道：“岳妹妹，你是真正的累了，不舒服么？”

一时，岳千凝有些不好回答，若她说她是真的不舒服，很明显是撒谎，想来邢夫人早已经注意她了，知道她并不是为了这个而想要离开，可要她说她是不想再逗留下去，不想参加宴会了，那原因呢？精明的邢夫人，怎么会不懂岳千凝的意思？她和岳千凝一样的心思，她更想离开。

目光在偌大又显得拥挤的厅堂中流转一下，岳千凝坦然说道：“身体是一方面的原因，我不想留下来了。”

“岳妹妹，你错了，一定要留下来，哪怕是真的不舒服，也克制一下，坚持一下。”邢夫人用奇特的目光看着岳千凝，告诉岳千凝她知道一切，懂得一切。

岳千凝不知道她留下来以后，是不是也可以给她一些坚持下去的力量，却知道她不能离开了，于是点头：“我听邢姐姐的。”

此时的她们，常怀忠所有的夫人姬妾们，不约而同在心里形成了一股力量：对轿子里走出来的美丽女子的憎恨，每个人的心里都因为常怀忠带回来的女子而填了堵。岳千凝目光越过重重人头，看到了金夫人，她在笑着说什么，然而她的笑容十分勉强，她身上大红的服饰无法令她散发真正的喜悦。常怀忠，刚刚回来的他，岳千凝发现他每一个动作都有些生硬，仿佛他到达的地方不是他的家，他也不能融入一样。

岳千凝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察觉到她们这一群殷殷期盼他的女子，皆因为他和另外一个女子的携手对他失望，他难过么？或许他对她们这群已经是旧人的女子完全失去了兴趣，已经不在意。对于他而言，女子真是如同衣裳，他不愁没有衣裳，只会嫌弃那些对他而言是破旧的衣裳碍手碍脚。

邢夫人的手，再一次用力：“这就对了。”

老夫人欢愉的声音响起：“都已经准备就绪，大家这就去千秋归人亭吧。”

蓝夫人在岳千凝愣神之间，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而至岳千凝的身边，岳千凝看到她的双眉微蹙一下，旋即神色如常，低声道：“邢姐姐，岳妹妹，我们也一同去吧。”

岳千凝心中沉甸甸的，又是笨重的身子，好容易才登上千秋归人亭。

虽然是家宴，然依旧是有规矩的，大家需依照顺序坐下。老夫人二老夫人高坐，有常怀德和常怀德的夫人们陪着，两位老夫人的脸上聚是欢欣安慰的笑容。接下来一桌，是常怀忠和岳千凝她们，常怀忠居中，按照往常的规矩，他的身侧，分别是岳千凝和金夫人，然后才是郭夫人、邢夫人，蓝夫人等人分坐于两旁。

岳千凝不知道金夫人是什么样的心情，却见她脸上保持着一如既往雍容的微笑，那得体精致的笑容，在今日的岳千凝看来却有些虚假了，更多的是苦涩。岳千凝心中明了，金夫人出生皇室，无论怎样她都要保持皇家风范，得体的皇家风范。

金夫人也没有料到常怀忠竟然又带回两位塞外的女子，这样做的他，将她们置于什么境地？虽然三妻四妾是男人的本分，可常怀忠也太过了。她生气，只不过碍于她皇家的身份，一切她都当做小事，她一定要保持她的姿态。她自己心里不舒服，也看得出岳千凝的勉强，常怀忠坐下之后，她款款走至常怀忠的一侧，款款对岳千凝笑，伸出一只手指着常怀忠的另外一侧：“岳妹妹，你大概早就累了，快坐下先歇息一下。”

岳千凝稍稍迟疑，抬起眼睛将目光注视在金夫人身上，笑着点头算是回应。然后移步，待岳千凝走过去，正要走至座位前的时候，突然横里冲过一个女子来，岳千凝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女子已经轻盈敏捷地坐到了常怀忠的身侧，然后笑着抬头对常怀忠说道：“王爷，妾身就坐这里，合适么？”这个女子，就是下轿时常怀忠搀扶过的女子。

其实在岳千凝走至常怀忠身侧的时候，常怀忠的目光在岳千凝身上，他的目光温和又期待，甚至他是招手要岳千凝坐过去的，只是岳千凝笨重的身子不便，动作很慢。不料，半路突然有了变故，常怀忠的面容瞬间僵硬，一时不知道怎么好了。

岳千凝没有理会常怀忠的尴尬，心中酸涩，又是满满的反感，然而她也没有流露丝毫，坦然地走过去，坦然地坐到了这女子的下手。在她转眸看岳千凝时，给了她一个温婉和暖的笑容。岳千凝知道，她同她一样，是外来的。岳千凝因为在瞬间发现她并不是懂事的女子，因此什么也不想计较，为什么她不能宽容她呢？身处王府，处处是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她还不知道，岳千凝暂且容了她。日后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她要怎么做，自有她承担，与她何干。

她见岳千凝对她友好，即刻张口，红唇中露出碎玉一般的白牙，娇笑一声，说道：“我听到老夫人对你的介绍了，岳姐姐，你看你……你有要生了，是不是？我……”她用手轻轻拍拍她的腹部，“我才刚刚怀孕。”她的这句话，令岳千凝震惊。

她这句话震惊的不只是岳千凝一个人，因为在突然间周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给她的话震惊了。

岳千凝在震惊之余不动神色，只是温和笑道：“是么？甚好，祝贺你了。”怪不得她如此骄横，原来是有恃无恐。在岳千凝收回目光的时候，看到她对面的邢夫人。邢夫人的脸上一片阴寒。

她不顾众人的目光和神色，旁若无人地扭身去抱岳千凝的胳膊：“王爷，岳姐姐祝贺我呢，祝贺我有了我们的孩子。”

众目睽睽之下，常怀忠被她说得脸色极为难看，可他仿佛不太敢得罪这位小姐，只是淡淡说道：“好，坐好了。”随后不动神色扶她坐好。

岳千凝还没有见过如此大方的女子，心中不仅仅是震惊，简直是骇然了。而这女子却不以为然，回身又和岳千凝说话：“岳姐姐，你先生下孩子，待我的孩子出生，就有哥哥姐姐了。”

岳千凝勉强答应一声“是。”王府中所有有身份的人都在这里，给她这样说话，岳千凝实在难为情，真恨不得立刻逃开。

抬眸扫视一眼常怀忠，见他一动不动。原本威严明澈的眸子，此时仿佛有点滴黯淡，隐忍，还有无奈。塞外萧瑟的黄沙和漠风令他脸上满是沧桑的颜色，遥远跋涉的风尘仆仆在他脸上也是那样显著。他刚刚回来，劳累和疲倦根本没有点滴的缓解，现实却不容他有一个温馨安稳的地方歇息一下，冗长繁琐的各种礼节仪式等着他一一完成。看了他一眼，岳千凝的心突然软了。常怀忠也很可怜，而她，又何必在意他身边这个刻意卖弄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