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险象环生（六）

最近几天，张庆的身体突然出现了问题。

由于巨大的精神压力、繁重的体力劳动和异常艰苦的牢狱生活，入狱以后的张庆患上了严重的糖尿病、心脏病和瞬间就可以致命的呼吸性哮喘。而监狱内相对较差的医疗条件，让张庆的身体日渐虚弱。虽然后来家里人得知这一情况后及时把相关的药品送到了监狱，监狱民警也能及时的交给张正服用，但不知道为什么，病情一直得不到缓解，甚至有愈发严重的征兆。饭量日渐下降，脸色蜡黄，特别是晚上，当别人盖着被子睡觉还感到有些凉意的时候，穿着一件薄薄的囚服坐在床上的张庆却经常大汗淋漓，气喘吁吁，那种被无情的病痛折磨的痛苦不堪的额样子，让卜慌看着格外的心疼。

于是，卜慌多次催着张庆向监狱民警汇报情况，申请到监狱医院或者是社会上大一点的医院彻底检查一下。但张庆却不以为然，一味的苦笑：不管它，死了算逑！

但作为罪犯“小组长”特别是对张庆的处境感到十分同情的卜慌却坐不住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能把这个情况及时报告给监狱民警，如果他真的出现了什么意外，他卜慌是要承担“知情不报”这个责任的，会受到监狱的处罚。再者，对于张庆，卜慌心里既敬佩，又同情。现在，张庆存在着“不认罪”的情况，在监狱民警中的印象较差，如果提什么条件和要求的话，狱警可能不会太放在心上。这个时候，作为海福监狱服刑人员中的“大红人”的卜慌无论如何要出手相帮，否则，如果张庆真的因此出现了意外，他心里也过不去。

于是，在一次肖刚找他谈话的时候，卜慌把张庆的情况告诉给了肖刚。

听到卜慌的汇报，肖刚格外重视：“监区医务室的民警是不是每天给他送药？”

“是的。但有时并不准时。有一天，监区医务室的张医生一天没给他送药，直到晚上快睡觉的时候才把药送过来，并让张庆一次吃掉了一天的药量。”卜慌认真的回答肖刚。

“那为什么还能这样呢？监区的医疗条件差，没有治疗他这类疾病的药物。他平时吃的药是他们家送过来保存到监区医务室的，由医务室的民警按照监狱的规定，将药品送给他并看着他吃掉。难道是药不对症吗？不应该啊！”肖刚纳闷的说。

“监区长，能不能把这些药交给张庆自己负责保管？这样就可以按时服药了。监区的民警工作忙，有时会疏忽甚至忘掉。张庆来咱们三监区快半个月了，已经发生了很多次这样的情况。我虽然不是医生，但我知道‘按时服药’对于治病的重要性。不能按时服药应该是导致张庆病情不能好转而且愈发严重的原因之一吧？”卜慌看着肖刚说道。

“你来监狱也有小半年了，难道监狱的规章制度还不知道吗？服刑人员亲属送来的药品是不允许你们自己保管的。如果有人超剂量服用导致死亡了怎么办？特别是像张庆这样的犯人，一直不认罪，情绪波动较大，如果因此自杀了，谁负责人？”

“那怎么办呢？现在他的病真的很严重了，我真的担心，如果出了事情.....”

“你不说了，现在我就去你们监舍看看。张庆在监舍吧？”肖刚一边站起身来喝了口水，一边往办公室外面走。

“由于电脑和打印机还没到，我们的小报也没有办法正式开始办。所以，今天我们小组的人都让唐警官带到监区菜地干活去了。唐警官没让我去，张庆因为身体那个样子，唐警官也没有带他。他现在就在监舍躺着呢！”卜慌跟在肖刚身后，往监舍走。

走道楼道口的铁栅栏旁的时候，肖刚对正在值班的民警说：“你现在通知医务室的张医生，让他到202监舍来一趟，我有事情找他。”

“是！”值班民警迅速拿起桌子上的电话。

肖刚到了卜慌他们监舍的时候，张庆正坐在床上，身子靠着床架，蓝色蜡黄，眼窝深陷，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见肖刚进来，张庆赶紧站了起来，但什么话也没说，两手捶地，下巴抵在胸前，就这样傻傻的站着。

卜慌站到张庆身旁，悄悄的用手拽了一下张庆的衣角。示意他说话。

按照监狱的规定，有民警进入监舍，服刑人员必须立即停下手中所有的动作，立正站好。并大声问候“警官好！”。见张庆只是傻傻的站着不说话，卜慌急得不行，想赶紧示意他一下。

张庆侧眼看看卜慌，重新低下了头，依然一言不发。

“今天吃药了没有？”肖刚坐到卜慌的床上，看着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张庆。

“吃过了！”

“病好一点没有？”

“没有。”

“吃了药病却不见好。是不是你们家买的药不对症啊？”

“不知道。”

“你们家送来的药，你怎么能不知道是不是对症呢？”肖刚有些生气了。

“我又没看见说明书，也不知道自己吃的什么药，怎么知道是不是对症不对症呢？”听着肖刚明显带有质问的口吻，张庆没有丝毫的惊慌和害怕，一字一板的回敬道。

“你就是不认罪，装病，抗拒劳动改造，就是个欠收拾的家伙！”正在这个时候，医务室的张警官突然闯进监舍，一边用手指不停的点着张庆的额头，一边气愤的说：“给，把你的药吃了。”

张庆机械的接过张警官手里攥着的几粒药片放到嘴里，连水也没喝，然后重新低下头。

“把头抬起来，嘴巴张开”张警官走到张庆身旁，伸手抬起张庆的下巴。张庆赶紧张开了嘴。

见张庆确实把药全部咽进了肚子，张警官才松开了手，然后，掏出一张手纸擦擦手，转身坐到肖监区长身边。

“他的病是怎么回事？天天吃药却不见好转，你分析是什么原因？”肖刚接过张警官递过来的香烟，一边点烟一边问。

“药是他们家送过来的，天天按时服用着，具体什么原因咱怎么能知道？按照我个人分析，他这是故意装的。肖监区长你应该知道，这个张庆在六监区的时候就是一个出了名的顽危犯，咱们整个海福监狱也没有几个像他这样的罪犯。不认罪，不悔改，整天喊冤。他的根本目的就是抗拒劳动改造。依我看，绝对不能把他放在这么轻松的改造岗位上，这样会助长他的抗改歪风。到下面的二中队去，好好劳动一下，什么病都没有了！”张警官义愤填膺的说着，嗓门大的甚至将整间屋子震的乱颤，好像站在他对面的他的敌人一样。

张警官所说的二中队是监区砖厂，是整个海福监狱劳动强度最大的中队。如果真的把张庆放到那里改造，不用一天张庆可能就会“翘辫子”。真的会把他弄到那里去吗？卜慌担心的想。

“你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接下来我会跟你的亲属联系，看看药品是否对症的问题。如果不存在这个问题，我们会向监狱打报告，把你送到医院检查一下再说。作为你自己，一定要端正心态。我不止一次的跟你说过，我们监狱是刑罚执行机关，不是审判机关，你有什么想法我们可以在法律允许的情况下给你向有关部门转达。但你一定不要存在侥幸心理甚至以这样的心理挑战我们的底线。认罪服法，踏实改造，这是你目前唯一的道路。你明白了没有？”肖刚说完，用眼睛盯着张庆。

张庆一言不吭，甚至连头都没点一下。

“张庆，监区长问你话呢！”卜慌急的实在不行了，小声提醒道。

张庆无动于衷，还是那样傻傻的站着。

“监区长你看到了吧？这个张庆就是个顽固不化的东西，跟他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处？我真想......”张警官说着，噌的一声站起身来就想往张庆面前冲。

肖刚拉住了他：“不管他，我们走！”然后，拽着张警官走出了卜慌他们的监舍。

“张庆，你太不像话了，咋这么犟呢？我把肖监区长叫过来了解一下情况，然后把你转到监狱大医院或是外面的医院看一下病。多么好的机会，你却连话都不说。唉，你这个人啊！”卜慌气的一屁股坐到床上。

“老卜啊，你先不要生气。你说，让我跟他们说什么呢？我的妹妹是湖南湘雅医院的主治医生，她给我买的药能不对症吗？但我要是把这个情况告诉狱警，他们会相信吗？”张庆走到卜慌面前，拍拍卜慌的肩头。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你的病情不但没有缓解反而加重了呢？”卜慌挪了挪身子，让张庆坐在自己身旁，不解的问。

“糖尿病最应该注意的是饮食，绝对不能吃太多的面粉，要多吃大米饭。但在我们监狱，除了过年过节，什么时候吃过米饭？天天除了馒头就是馒头，这样下去就是吃了神仙药又有什么作用？还有吃药的问题，不能按时、按剂量服药，而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么一天连一次也吃不上，要么一顿把一天的药量一次吃完，我没有吃死就算命大了，病能好的了吗？”张庆气的站起刚刚坐下的身子，一边在监舍里来回走着，一边气喘吁吁的吼叫着。

“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个问题向肖监区长汇报呢？刚才我在跟肖监区长谈话的时候提到过这个问题，如果你再重申一边说不定就能解决这个不能按时吃药的问题呢！”看着张庆生气的样子，刚才还在生气的卜慌心软了，说话的口气缓和起来。

“你刚才看到张警官对我的态度了吗？他现在对我就是这个态度，如果我再把没有按时服药这件事情告诉肖监区长，他会对我怎么样？来到三监区半个多月了，我就是想不清楚，我哪个地方得罪了这个张警官？以前不认识，进了监狱我更没有机会得罪他，可他对我为什么这么恨，恨不得我马上就死......”话还没说完，张庆已经气喘吁吁的喘不过气来，脸憋得发青，瘫软在床上。

卜慌赶紧走过去，扶起张庆，并轻轻的敲打着他的后背：“也许你是想多了。你和张警官前世无冤，后世无仇，他恨你干嘛？监狱民警吗，素质不同。有些人打心眼里厌恶我们这些人，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对哪个服刑人员都一样，并不一定是专门针对你”。

“我看，问题没有这么简单！”张庆呆呆的看着墙面，自言自语的说道。

“你的意思......”

“你把头伸过来！”

卜慌把头伸到张庆嘴边。

“啊？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耳语过后，卜慌被张庆的话下的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

“老卜啊，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能。我跟你说过的那个魏新光现在最担心的是我能活着走出监狱。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一旦我活着走出监狱，我绝对不会轻而易举的放弃这件事情，一定会去告发他、揭露他。这些年，他利用抢夺霸占的我的矿山开发权谋取了巨额利润，然后拿着这些钱买通了不少人。谁能保证他的魔爪不会伸进监狱呢？”

“那我要不要把你的这个疑问告诉肖监区长？”卜慌哆嗦着嘴唇说。

“千万不要。因为我这只是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等我有了证据以后再说！”张庆拉住卜慌的手，千叮咛万嘱咐。

整整一天，卜慌一直心神不定，脑子里一直飘着张庆跟他说过的话。心想：如果张庆的怀疑是真的，这个社会就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