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命运前夜（四）

白光迎面扑来，像是正在愤怒咆哮着的白色海浪，瞬间淹没樊倚轮。

“快跑！”那白色海浪涌进他的灵魂之中，像是要硬生生地把他的灵魂扯出来，那一刹那樊倚轮好像一把抓住了他与现实的纽带，猛地从梦中醒来，一个激灵绷直身子，大声地喊着梦里的话。醒来发现什么白光什么六岁的自己全都不见了，眼前只有一个华丽的展示舞台，满耳都是人山人海的喝彩。

原来，原来是醒过来了啊......樊倚轮扶着额头，用力地喘着粗气，没发现自己背后全是冷汗。那个光点放大的画面一直在樊倚轮脑袋里循环回放，就好像那个光点追着他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可樊倚轮知道那是由爆炸产生的光点，一个无论怎么说也不能被追上的光点。

“跑？跑啥？”樊倚轮转过头去，发现布鲁诺大师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樊倚轮只是干喘着粗气看着身旁的布鲁诺，眼里还存着未完全褪去的惊慌。

“哦~做梦了啊？院长你真厉害，这么吵都能睡着，我还干叫叫不醒。哇，你都不知道，我就差拿个喇叭来叫你了，年轻人就是能睡！”布鲁诺捋捋他的白胡子，一脸后知后觉的表情。

“瞧瞧你，睡个觉都那么累，你是做梦跑了圏马拉松还是徒手爬了个帝国大厦啊?”布鲁诺抓住机会就喋喋不休，“不对，你说‘快跑’，那肯定不是爬帝国大厦了。哦，你是梦到被什么追了吗？痴汉还是变态？”布鲁诺满脸淫笑。

樊倚轮突然觉得有点气竭，脑里的紧张一下子被布鲁诺的不正经挤了出去，他看着这个有点神经质的家伙哭笑不得。你才被变态追啊，你都这么老还这么不正经啊，你脑子里都装的啥啊？这个世界怎么了啊，刚刚才做了个有病的梦，现在睡醒又碰见个有病的人。樊倚轮一拍脑袋，才想起布鲁诺大师是出了名的多嘴。

樊倚轮懊恼得直跺脚，后悔为啥要坐在这个位置。

“哎呀没关系啦，梦都是反的，你看，你在梦里被痴汉非礼，可能待会你就碰见个漂亮的女粉丝了不是吗？”布鲁诺看樊倚轮抱着头跺脚，以为他受了多大打击，伸手拍着他肩膀说。

放开你的咸猪手啊你个变态。樊倚轮简直想捂脸痛哭。我回去一定革了你的职！

“嘿，差点忘说正事了，四十五号到了。瞧瞧你，老爱逗我说话，都是你的错。”布鲁诺推推鼻梁上的小眼镜，故作认真地说。

好咯，都怪我咯。樊倚轮低头甩甩脑子，想要把那些零碎的记忆甩出去，把什么光点什么落叶全甩走。

可那一幕还是令他十分介意，虽说是梦，但是他总是觉得这个梦预示着什么。已经好久没试过在一个梦里又哭又笑了，哭完还慌，真够刺激。樊倚轮静静地回想梦中父亲从后面轻抱住他的那一幕和白光吞噬那两人的那一幕，心里隐隐地感到不安。樊倚轮擦擦汗，深呼吸，将心情平稳下去，决定先把这些放在一边。

再抬起头，樊倚轮看着台上那个乱糟糟的、褐黄色头发男孩如何展示手中的金属质感魔方。魔方在男孩的手中崩析再重合，再崩析再重合。那些由魔方解构出来的细小精巧的零件如同训练有素的蚂蚁群一样在男孩手里来回移动，找准位置之后首尾连接，时而变成一只机械拳套，时而又变成一把战术性弓弩，时而又是其他什么酷酷的小玩意。

樊倚轮突然就满意地笑了。毕竟是自己也出了一份力的作品，看到安徒表演得这么成功他当然高兴。那只由魔方变形的机械小鸟在会场乱飞，那些原来还对安徒不屑的贵妇人现在都兴奋地站起来，伸长手想要触摸那只可爱的它。

“酷吧，眼花缭乱的。”樊倚轮压低头对布鲁诺说。

“是啊，就是头发有点乱。”布鲁诺摩挲着自己的眼镜框，眼神认真。

“......”

“头发顺点的话，那男孩就很帅啦。喂，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布鲁诺转头过来看樊倚轮，眼神......十分暧昧！

“嗯。”樊倚轮很认真地点头，“你再说多一句，我就回去降了你的职。”

布鲁诺捂住嘴，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樊倚轮回过头来看着台上的男孩，眼里充满着一种浓烈却又含着自嘲般的期待。对，帝国科技大会的确已经变成了金钱与欲望的斗兽场，但是“财”何时不是只能通过贿赂“权”来获得斗兽场的胜利的？

权，才是获得胜利的一切。樊倚轮懂得这个道理。所以自从樊倚轮当上了皇家科技学院的副院长之后，每届大会几乎全处于他的全盘控制之下。

没人能贿赂他。是啊，有谁可以贿赂世界首富的儿子么？樊倚轮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以及刚才的梦境。这大概就是父亲所兑现的承诺之一吧，这么多年来，就像现在这样，没有什么事情是樊倚轮想做却做不到的，因为他有个很牛逼的父亲。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一直处于父亲的保护圈下，不受任何伤害。是啊，有什么可以撼动一个父亲对儿子的保护？

“把话传过去，这次冠军定为四十五号安徒。”樊倚轮看着台上的表演说。

“好嘞！”布鲁诺出奇地表现得非常轻松，“你果然是看上他了。”

樊倚轮没有理会布鲁诺的调侃。看上？樊倚轮笑笑，可能吧，如果这个词可以这么活用的话。樊倚轮觉得自己完全有理由这么做，自从他做了副院长之后，每届的冠军都是名副其实，他们都是些非常努力但最后都输给了金钱的孩子。他只是做了个矫正事实的操控者而已，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如果硬要问樊倚轮有什么私心的话......

樊倚轮想到这里，慢慢低下头，眼神十分落寞。

他只是希望那些孩子可以记住他，记住这么一个帮助他们那么多的人，记住这么一个对他们人生轨迹作出这么大转折的人。

但是没有哪个孩子能够记住他，就好像有哪个喜欢恶作剧的神把他们初识的第一天的记录给擦去了一样。

其实樊倚轮想要他们记住他也并不是很难的事情。樊倚轮也算是弄清楚了自己的特质，他只要突破了第一次和别人的接触，只要相处得久，人们还是可以记住他的甚至可以变得很熟稔。他是容易被遗忘，但不是不能被接纳。可他就是这么矫情，他就是想找一个可以在第一次就记住他的人。

其实樊倚轮很早就在安徒家旁边蹲过点啦。每年都这样，他都在尽最大努力，试图使自己在那些孩子心里留下深刻印象。

在昨晚和安徒的相处中，樊倚轮略显狼狈地逃跑，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做错了，觉得自己表现得太强势，反而拉远了自己和安徒的距离。

可就在昨晚樊倚轮想要放弃走人时，却听到了安徒的那声真心的“我会记住你的”，他忽然就对这个男孩产生了期待。

“樊院长......”这时，旁边传来了布鲁诺那略显为难的声音。

“嗯？怎么了？”

樊倚轮转头过去，却发现不止布鲁诺，所有的评审员都在用为难的表情看着他。

“鹿院长已经命令过我们把这次冠军内定为庞家长子了。”

樊倚轮眉毛跳了一跳。鹿远是科技学院总院长。而庞家是迪瓦特帝国第一大家，其家主庞遣是迪瓦特帝国国师！

“庞家？庞家不是有名的魔法家族么，什么时候对机械这种低贱的东西产生兴趣了？”

“你也知道最近魔动机械的发展很快嘛......”

“就这个？”樊倚轮倒是没有觉得有多棘手。对，鹿远和庞遣这两条名字是大，可他们加起来再乘个几倍也没有樊鸣堂的名字大！

“告诉院长，庞遣给了他多少钱我给他三倍。”樊倚轮淡淡地说。

“额，恐怕你给不了......”布鲁诺的神情不太自然。

“有我给不起的钱？”樊倚轮有些诧异。

“他们联姻了。”

樊倚轮一下子沉默下来。

“而且，你的权力也没有鹿院长大，你这次无法用职权威胁他们了。”布鲁诺轻轻说。

樊倚轮思考了很久，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告诉他们，仔细思考一下，是得罪鹿庞两家惨一点还是得罪樊家惨一点。”反正樊家干涉国家权政都不是一次两次了，干涉一次大会的结果难道做不到吗？

话传了过去，所有评审员面面相觑，脸色非常难看。

“这次投票给安徒的，我私下赠送三箱黄金。”樊倚轮补充了一句。

听到这一句话，评审员们的脸色才好了那么一点。而这边安徒的分数也“蹭蹭蹭”地往上增。

刚刚还吊儿郎当的布鲁诺现在的表情却变得不太好。那拨本来像条虫子一样蠢动的白胡子，现在毫无生气地耷拉着。

“你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得罪鹿庞两家可不是那么轻松的。”布鲁诺说，“樊家在迪瓦特已经树敌太多了，现在再得罪国师和机械学院......”

“没关系。”樊倚轮没有回头，看着台上正开心地领着奖杯的安徒，“我不在乎树不树敌。樊家从来没有怕过谁。”

布鲁诺想要反驳些什么，却发现反驳不了。布鲁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一种担忧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个任性的小孩子。

“是啊，但这个樊家天不怕地不怕，不代表那个樊家也天不怕地不怕。”布鲁诺说。

“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你得明白，很多东西不是你想改变就能改变的了的。”布鲁诺继续说。

“那我能怎么样，”樊倚轮慢慢低下头，刚刚的傲气全都不见了，“我不努力去改变，就什么都没办法得到。”

布鲁诺张张口，却没能说出什么来。他望着这个他以为还很幼稚的孩子的侧脸，却发现自己一直以为错了，这个孩子很早就长大了，就是因为他长大了才会变得这么任性。

“好啦好啦，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啦，你和安徒真爱无敌啊行了吧？”布鲁诺努努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