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运前夜（二）

帝国科技大会，是殷都，甚至是整个迪瓦特帝国最重要的盛事之一。作为四年一度的科技比赛，每一位机械学徒都会为它磨拳擦脚、跃跃欲试。毕竟是全国最有含金量的大赛，一旦可以在大赛上夺得奖项，那么以后的机械师生涯简直可以说是一帆风顺。

会场的大门打开，陆陆续续地走进许多峨冠盛筵的贵族。那些走在前面的贵公子昂首阔步，翘着鼻尖，满脸意气风发的表情。紧随尾后的贵族妇人挽着自己的裙裾，牵着她们那些封爵封侯的夫君的手进场，脸上兴奋而又期待的表情是如此的热烈。

“诶，艾达思夫人，你也来啦，哟，好久不见，这小查理长得这么大了，看来以后会是个不得了的机械师呢。”

“哎哟，真是承蒙贵言，你家的那位小公子肯定也会拿个不错的奖项呢。”

贵妇人之间捧着嘴笑着交谈，看起来关系很要好的样子，可暗地里不也是恶性竞争？要知道，这可是帝国科技大会。既然这科技大会对于机械师的前途那么重要，哪个贵族不会为自己的儿子费尽心思？科技大会恐怕早就变成了一场贿赂的比赛以及欲望的斗兽场啦。

这时，在一众繁贵华饰中却钻出一点不和谐。一个穿着洗的发白的维修间工作服的男孩，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左顾右盼，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极了个充满着好奇却又怀抱警惕的小老鼠。那就是安徒。安徒摸着头有点懊恼地走向比赛后台，担心着自己待会比赛会不会直打哈欠。

“昨晚睡得混混沌沌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那肯定是没睡好。唉，我真是，为什么会在大赛前出事呢？唉，不管了，幸好拉夫斯基卖给我的电极还能用，不然我可不能参加比赛啦。”安徒想到这里又有点轻松，甩甩头，边向旁边的贵族打着招呼边走向后台。

“这谁啊，没规没矩的，哎呀真是脏，头发是有多久没洗了？”一些贵妇人捂着鼻子，嫌弃地挥着手想要扇走那片带着安徒气息的空气。

“母亲，那可是我们机械系的第一名呢，虽然是平民，但很厉害的呢。”那些机械学徒小公子倒没有表现得怎么样，反而很开心地向安徒打招呼。

“是吗......”这些贵族妇人的表情一下子就不那么好看了。

猛地，礼炮齐鸣。震耳欲聋的礼炮鸣声提醒着个人大会即将正式开始。所有人回到座位，将眼光投向大赛展示台上。此刻，主持人正热烈地介绍着今届的评审员，讲述的同时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简直要把评审员说成神一样才罢休。

但是大家就是吃这一套啊，你把评审员说得越厉害，就让人觉得这大会越高大上是不是？所以会场的反应也是随着主持人的介绍一阵欢呼波浪又一阵欢呼波浪。

就在这时，主持人热烈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个个伸长脖子，往台上看去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阻止了主持精彩的介绍。而主持人看着自己的演讲稿哭笑不得，上面只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

“跳过。”

这时会场却突然骚动起来，主持人看着骚动的观众不明所以，回头一看，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便服的正不停地打着哈欠的男孩从展示台帷幕边上悄悄地走出来。但眼尖的观众们还是发现了他。

“是樊倚轮！”会场有人大喊。

“居然是樊倚轮，殷都奇才樊倚轮诶！殷都奇才樊倚轮！”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引起了全场的共鸣，机械学徒们大声地喊着那个男孩的名号，喊得眼红脖子粗什么的。这个年轻人不需要被介绍，在所有机械师心里他就是神。

但台上的那个男孩只是很随意地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也不做什么回应，很自然地走到评审席上......打起了瞌睡？

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他们觉得这样的天才就应该配着这样的不可一世。这可是殷都奇才樊倚轮，自小就表现出无以伦比的机械天赋，更是在十三岁就夺得帝国最高科技奖，十四岁成为皇家机械学院副院长。更夸张的是，樊倚轮的父亲樊鸣堂是海上商业帝王、世界首富！人们就觉得这样一位有金又有才的年轻人就应该拥有这种傲气。

但是这话如果让樊倚轮听到了，他会说：“屁嘞，我是真的困好吗，你们试试半夜两三点才睡着看看？哎哟妈呀，昨晚在那贫民区站了几个小时真是累死了......”

樊倚轮倒在桌子上睡觉之前，对旁边的评审员说：“布鲁诺大师，我先打会瞌睡，待会如果到了四十五号就叫我。我打会瞌睡，我实在是太累了......”

与此同时，东海腹部。

沉重厚实得如凝胶一般的黑云层层地包裹着这片海域。海上炮火纷飞，电闪雷鸣，无数船只都在相互间拼死地倾泻着炮弹。天空中密布着各种飞行异兽或张牙舞爪的带有蝠翼的怪物异人。空气中同样也闪烁着各样的符文印阵，大大小小的法术能量球在海上肆虐。

时不时蹿过一群惨白的扯着凄厉长啸的百鬼齐行，偶见四五条海上巨龙和浪中潜蛟翻腾起浪。

到处都是的冲锋的战吼或者死亡的恐怖，眼见之处全是大海的千疮百孔。

而战火包围的中心，是一艘巨大的商船。商船四周撑着一圈淡白的能量罩，抵挡着外界的攻击。

船身上刻着的是一个“樊”字。

“老板，一切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离开。”商船的某个书房里，一位穿着深蓝西服的管家模样的人说。

而他旁边那个坐着的本该执着指挥旗的人，现在却正悠悠地享受着手中的淡茶。那个人轻轻地往茶杯呼气，淡绿微涩的茶水卷着茶叶在杯里打起了转。

“既然准备好了，那就走吧。”那个人抿了一口茶，站起身来，走出书房门往甲板上去。

“福原乐他已经收到消息了吧？”甲板上，那个商人模样的船长随手地将茶杯扔向大海。大海的激浪像只讨食的海豹一样，兴奋地跃起卷走了茶杯。

“是的，相信迪瓦特帝国方面很快也会有所动作。”管家说。

那个商人没有回话，双手板在背后，轻描淡写地扫视着海上的战况，然后视线锁定斜上方的天空。在这样黑云压海的情况下，那里的几团云彩居然闪耀着鲜艳的七彩炫光，时而浅粉，时而湛蓝，时而萌黄。那些与黑云形成鲜明对比的彩云，微微地往周围散发着妖娆的气息，让人感觉那就像是站立在腐烂地狱里的美人一样。

“你跟了我这么久，有觉得我人渣吗?”商人突然说了这句话。

管家愣住，不明白老板为何这么说，却发现老板的眼光在那一瞬间明显黯淡了下来。已经是好久没有见过老板这种表情了呢，上一次见，大概是十几年前吧。管家在心里努力地措着辞，酝酿着情绪来思考着怎样来安慰老板。

“我父亲说过，一个人想要成功就必须把其他人踩在脚下，一个人想要赢得心安理得就不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所悔过。”商人继续说，“可为了一己私欲，而让无数人去陪葬，真的值得吗？如果为了自己的所欲，甚至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真的值得吗？”

管家慢慢地听着，好像逐渐懂了老板的意思。他一直以为老板是个内心强大的人，在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裹着老板的心脏的那层看似坚硬的外壳，不是什么铜墙铁壁也不是千军万马，那仅仅是一层装模作样的琼脂，只要稍微加一加热就可以融化。好一阵子的沉默气氛弥漫，管家终于是开口。

“家主人渣不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家主收留我们的原因绝对不是为了向心中的内疚赎罪。我也知道整个樊家班会誓死追随家主，无论家主剑指何方。我更知道，无论家主成不成得了世界的王，您都会是我们永远的王。”管家慢慢解开自己的西服，往海风中随手一扔。西服下，是一套墨黑色长服，衣服背后是用金线雕着、龙飞凤舞的“樊”字。

“有些事情一旦做下了就已成定局，可能少爷要走的路注定忐忑，但家主您要做的不再是去保护他，而是让他自己去寻找自己的未来。”管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商人，“是该让少爷回到自己的轨迹了，无论那有多困难。”

商人的身影为之一颤，却是没有回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天空中的那几块七彩云团。

“你以为盒子里的东西还在吗？”商人终于是低下头，缓缓地叹气。

管家一惊，赶忙打开盒子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我相信我的儿子，我相信他可以走出我给予他的诅咒。这个世上能阻止他的，不会是我犯下的错，不会是天上这几朵虚张声势的彩云，更不会是那盒子里头可笑的东西。”

商人慢慢回过头来，眼神里流转着复杂的波光。

“这些年，辛苦你们了，现在要你们做违心的事情，真对不起。”

“走吧。”

那几团彩云突然释放出数以千计的细小彩色雷电，聚焦在中心的一点，向外散发着磅礴的能量，然后猛的一阵耀光，迸出一道七彩斑斓的能量束。

所有被那道光束刮到的或者是稍微牵扯到的空中怪物全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连最后的惨叫都没法吼出。最后，那道带有毁灭性质的光束笼罩在这艘主商船之上，绽放出耀眼的煞白的光芒，以一点向四周百里爆发开来。

“轰！”

大概什么事情都没搞懂，那片大海又再次变得空荡荡的了，只是海上不断地蒸发着水汽。海中被轰出一个巨坑，周围的海水慢慢覆流。

大概也没有人注意到离海上战斗处不远的地方，一只小小的机械木鸢，正慢慢地、偷偷地飞向大海的另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