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计中计
躺在尸堆里，浑身是血的黄青怎么也没想到，那何怀绪竟是让他来送死的。
临出阵前，他说过会派两万封邑军来增援，可是此刻一万中军全部阵亡，也没等来他的封邑军。闭眼的那一刻，烟尘还在半空中滚落，透过烟尘，天空有种苍凉空旷的蓝。直到他的力气再也支撑不住他的眼皮，他才默默地闭上了双眼，至死也不明白何怀绪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皇上，正如你所料，前来攻城的敌军不过两三万。但让人奇怪的是，中军将何怀绪竟带着另五万精兵止步不前，驻扎在城外五十里处，眼看着三万大军全军覆没，竟然丝毫没有要出手相救前来增援的意思。若是他增援的话，想来北冥军也不会死得如此之惨烈。”王虎十分费解道。
站在城楼上的楚云宵，举止远眺，城外尸横遍野，军旗残破地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战争的硝烟还未淡去，可是人却早已命赴黄泉。
他在想，若是有朝一日他尽得天下，一定不会主战，让百姓们过上太平的日子。
“哼，世人都知，北冥何相国权倾朝野，野心昭昭。北冥皇帝让他这老骨头仅带领三万精兵前来，其心也是险恶的。想来，他固守的那五万精兵应该不是北冥军，而是他自己养得何家军吧。”
“皇上，虽然我们守住了颖都城，可是却连连丢了华城一带的十座城池，也可谓是损失惨重啊。”王虎这才想起楚云宵之前的决策才是上上之策，奈何皇叔楚行舟年老胆小，执意不去救援，“哎，眼下要想再夺回那十座城池，恐怕是相当难的了。”他心中颇为不甘，颇为不平，想我南泽兵强所壮，国土广袤富庶，竟会输给后起之秀，才建国三百年的北冥，这也太窝囊，太说不过去了，“皇上，臣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他脑袋里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个解气的好办法。
楚云宵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你是想带兵去追何怀绪的那五万精兵是吧。”
王虎一怔，
“皇上您怎么知道？”
“恐怕，你还没围歼他的封邑军，就被北冥的大军给包围了。”楚云宵忧忧道。
王虎眨了眨眼睛，
“为何？”
“自己想去吧。”楚云宵怅叹一声，转身离去。
独留王虎站在野风阵阵的城楼上，百思不得其解......
而此刻，早已拔寨而撤的何怀绪带着他的封邑军正一路向北，往回而退。
没有哪个君主能容忍封邑养兵，而且还养了这么多兵。兵权就是政权，封邑就是地。一个权臣一旦有了地，有了兵权，那么就会对国君产生极大的威胁。四百年前，封邑之乱后，每个国家就明文禁止封邑养兵了。
何怀绪守着五万大军不增不援，最后只带着他悄悄带来保命的五万封邑军回国，自以为没有人会发现，又或者他自恃劝高，资历老，手上还握有兵，根本就不怕那没有一点儿功绩的北冥新君，才会如此嚣张的吧。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以下犯上，有违德行。
更不知道，天在做，人在看，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没有怕猴子的老虎......
南方的春天犹为长，从二月一直持续到六月，整整一个季度。
风光更是美不胜收，与北方不尽相同。到处花团锦簇，水光潋滟。
何怀绪带着他的封邑军行了一天一夜后，自觉已经逃离了危险带，便不慌不忙地让全军停下来稍作休整。
五万大军驻扎在仙女湖畔。春末的湖面，嫩绿的荷叶微微舒卷着，有蜻蜓立在上头，一动也不动。一阵风吹来，湖面碧波万顷，一圈圈波纹荡漾开来。有淡淡的清香拂过鼻头，还有嬉戏的鱼儿跃出水面。远处的麦田翻滚着麦浪，稻田里一片绿油油。难怪说这南国是鱼米之乡，此话一点儿也不假。
看着眼前的勃勃生机，山湖美景，何怀绪心中一片感慨：若是老朽正值当年，必定将这南国打下，划为北冥。
“相国，不好了，不好了！”正当他陶醉在这片美景中时，忽有小吏慌忙来报，“骑兵来报，前方二十里处有大军徐徐而来，好像是好像是......”
“是什么？”原本舒展的心情顿时收紧，何怀绪眉头一皱，“快说！”
“是皇上带着大军来了。”
何怀绪的心咯噔一跳：皇上这个时候来做什么？还是......我被算计了！
他恍然大悟，实在没想到这儿皇帝心思如此之缜密，这下他完蛋了。
“我的五万大军啊。”
想他何怀绪年近古稀，近五十余载在沙场宦场上起起落落，沉沉浮浮，力压群雄，才走到如今这个位子，没想到竟会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
赫连煜，算你狠！但不管怎么说，我女儿还是皇后，你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报！”正当他又悔又恨之时，帐外忽又传来急报。
“说！”何怀绪已经急得火烧眉毛，也不再乎狂风再来得更猛烈些。
“我们抓到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那小吏的声音瞬间弱了下来。
何怀绪看了他一眼，恨不得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这都什么时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也值得他如此大惊小怪，
“带上来看看，若是行的话，就让她留下来随军，给将士们做饭吧。”
得到允令后，只听帐外一个严厉的声音喝斥道，
“进去！”
眨眼间，那个女子便被推进了大帐内。
那女子低垂着头，僵直地站在那里，骨子里透着一股子不屈的倔强。
“抬起头来，让老朽看看。”何怀绪见她身材纤弱，毫无农家女子的粗糙与强悍，不由说道。
那女子像是没听见一般，仍然低垂着头。
“你聋了吗？没听到臣相说话吗？”说着，那将她带进来的小吏把毫不怜香惜玉地捏着她的下巴，强行让她抬起了头。
何怀绪定睛一看，这女娃好眼熟！
只是片刻，他便认出了她，
“呵呵，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哈哈哈哈......”
就在赫连煜带领的六万大军浩浩荡荡地行至与何怀绪所带领的五万封邑军仅有十里时，他便下令停下来了。
他知道何怀绪不敢后退，他在颖都城外吃了败仗，而他们的主军则攻取了南泽十座城池。难免不会遭南泽人痛恨，估计，此时此刻，他们一定想追赶何怀绪，以解心头之恨吧。这点，何怀绪也该很清楚。
“张将军，来，咱们君臣干一杯。”心思耿直的张展雄并未多想，举起杯盏就敬赫连煜。
打了胜仗的他，心情大好，
“皇上，来，臣再敬您一杯，您运筹帷幄，终于让北冥在六年之后又扬眉吐气了一翻。”杯入喉头，难免真心话喷涌而出，“其实，当皇上宣布皇后怀上龙子，臣就想着同丞相一起把所有的大印交与皇上，让皇上独挡一面。可是......”说着说着，张展雄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声音便弱了下来，“皇上，臣对北冥从无二心，只想忠于君，忠于国。”他边说边将另一半虎符从怀中掏了出来，“皇上，这个还给您！”
赫连煜微怔，继而扬了扬唇角，
“不，还是你收着吧。”他紧紧握住他的手，“等回国，我就重新立规，只有虎符合二为一，才能发号施令，如此，朕也不至于冲动行事而酿成恶果。”他没有看错人，这张司马虽然一介武夫，可是却忠心不二。能攻下南泽十座城池，他功不可没。
至于那何怀绪，等他把他的罪行一一列举在朝堂之上时，就会罢他的官削他的蕃，让他永远翻身之日。
月色幽幽，楚云宵派人翻遍了整个颖都城也没能找到莫婉清。
这城门紧闭，城外又敌军重重，她不在城内，又是怎么出的城呢？
“皇上，风大，当心着凉。”正当他满心惆怅之时，诗桃拿着披风从殿内走出来，轻轻披在他的身上。
楚云宵本能地拉了拉披风的两襟儿，
“明月昭昭情可问，烟雨红尘两难全。”
诗桃知道，皇上心里装得太沉，太重，即便不能帮他承担，也可以帮他选择，
“诗桃知道皇上为什么留着这么好的机会不去反击北冥大军。”赫连煜倏忽侧眸，微微蹙着眉心看着她，“皇上是想用以换取高将军的性命。舍掉这次好机会，会换来两个保住高将军性命的机会，是吗？”她继续道。不得不承认，这丫头慧质兰心，把他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你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微微道。
“是，原来北冥皇帝那么喜欢她，看来睿者的眼光是相同的。”她顿了顿，“高将军被北冥皇帝押入大牢，迟迟不杀他，估计是想跟您做筹码吧。”
“他误打误撞，竟然抓住了我最致命的两个弱点。”楚云宵自嘲地笑了笑。
“那皇上打算怎么办？”诗桃不无担忧道。
一个是形同兄弟的臣子，一个是深入心骨的至爱，让他舍弃哪一个都是不可能的。
可是那北冥皇帝却非要让他做个选择，
“难，实在是难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