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同生
自为商牟烛词包扎伤口之后，央谷未末一行三人又在林中走了半响，其间只以何其采药时同时细心摘回的野果勉强充饥果腹。央谷未末之前落水，后接连两日昏迷，身体本就虚弱，再经这番折腾下来，坚持到此时已然濒临极限。
商牟烛词更甚，几乎接连几日不眠不休，加之伤口发炎之症引起了高热，纵使自幼习武体魄强健，也难免渐渐支撑不住。
所幸何其相较二人情况好些，还能一路搀扶央谷未末使其不至于更加辛苦，又并不时为二人寻水摘果。如此，终于在日落之前勉强撑到了商牟烛词之前所说的那处溪边。
此地位于山林边缘，距山下驿馆也大概只有不到半天路程，原本按照商牟烛词的意思，是要稍作休息便继续赶路，争取能在被敌人发现之前尽快与山下驻守的右龙武军汇合。
可不只是央谷未末，连他自己都早已体力不支，哪里还有力气走林间的夜路。好在已是春日天气渐暖，虽然夜里仍凉风不断，却也不至于冷的让人受不住。不过对高热的商牟烛词而言，自然还是难熬。早已发觉这一点的央谷未末，看天色逐渐昏暗，便要生火为他取暖。却被商牟烛词制止。
背靠在距溪边不远的一颗树干而坐的商牟烛词即便意识已经隐约模糊不清，却仍惦念着央谷未末的安危：“我总觉会有人来，此处实在不适合做休息之所，何侍郎你速带陛下离开。”
“孤断不会留卿于此！”靠着何其才能勉强坐正的央谷未末知他是何用意，自然不肯。
“陛下不必管臣。”即便到了此时也仍要逞强的商牟烛词道。
“孤为卿妻，怎能弃卿不顾！”央谷未末道。
“陛下娶臣之时，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商牟烛词嘴角扯动，有气无力的嗤笑道。
“莫要在说这样的话！不论当初是何原因，如今，卿都已然是孤的人！”央谷未末怒极，未及深思心中所想便皆据实脱口道：“当日大婚，词中有誓，孤当一生遵之！吾夫今若亡于此，孤绝不独活！”
闻言，商牟烛词震惊，本已趋于迷离的双眸霎那间流华闪烁，怔然看向央谷未末，许久才敛色垂目道：“陛下若只因以为，臣是为救陛下才会沦落至此而心有愧疚，那大可不必如此。”
央谷未末张口还要在说什么，却被骤然而至的喧嚣打断。转头望向林间，只见远处火光由远及近，还来不及多做反应，三人便被一群和尚围堵在原地。
商牟烛词见势不妙，第一时间迅速奋力起身，将央谷未末护在身后。何其更是眼疾手快捡起商牟烛词之前即便在累，也不肯丢掉的长刀挡在二人身前。
“终于找到了，哟，连皇后殿下都在！”一个身材精壮，脸庞黝黑，一身彪悍气势，不像是和尚更像是山野莽夫的大汉率先走上前，打量三人一番后咧嘴笑道：“啧啧，都说那个有名的美男子商牟烛词会嫁入王城为后，不过是商牟家为了外戚势力不倒而做的安排。我愿还以为那日皇帝被仍进两仪池，皇后所为不过是些表面功夫，没想到竟然真的会为了皇帝陛下做到这种地步。不知道，商牟太师若是看到这一幕会有何感想！会不会恼恨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哈哈哈！呃……”
“把刀给我，等会儿，你带着陛下找机会快逃。我之前已命人传信，驿站应该安全。”商牟烛词不理会对方暗藏深意的挖苦嘲讽，只管趁机面无表情的小声对何其耳语道，说完顿了一下又加一句：“她若执意不走，就敲昏她。千万，保护好她，拜托了！”
言罢，二人配合着不动声色的调整角度，在商牟烛词从何其手中接过刀的瞬间，身形也相互交错，换成何其护在央谷未末之前。于此同时，商牟烛词一鼓作气挥刀向说话的精壮和尚砍去。
那和尚却不似之前在山洞中杀死的那几人，反应极快的抬手，竟然将这几乎是商牟烛词全力一击的攻势堪堪格挡住，两把刀刃相撞，眨眼功夫双方已交手几个回合。一时间形式大乱，之前做围困之势的其余一群和尚也纷纷举起武器，欲将截住三人退路。
何其在那之前便瞅准一处空挡，拉住央谷未末便要冲出去，不幸被一人眼尖发现，挥刀便自上而下斜劈向央谷未末。说时迟那时快，察觉刀风逼近的何其有如神助般，反手用力居然扯着央谷未末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抡出个半圆，随即自己也跟着飞扑过去护住跌倒在的她。
那人一击不成，便追上前再挥一刀，势要将他二人一同斩杀。而这时周围原本围杀商牟烛词的人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争相朝这边而来。何其眼见无路可逃，索性抱着央谷未末将她死死护在身下，只想着即使被一刀一刀砍断骨头，剁成肉泥也绝不松手。
岂料，几声“嗖嗖”作响之后，本已闭眼等死的何其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疼痛，紧张睁眼，只见不知为何，面向他们而站几个和尚都莫名的接连倒下。接着，又是“嗖嗖”几声，商牟烛词身边也有人应声倒下。他刚才便也看到了央谷未末这边的情况，只是无奈分身乏术，之下终于有机会杀出重围奔向这边。
恰巧此时何其也将央谷未末从地上扶了起来，终于有机会喘口气央谷未末，其实从一开始发生这一切的时候就出奇的冷静。事实上，她不是面对商牟烛词时，鲜少会有多大的情绪起伏，尤其是对于这种事关生死之事，她自问无所畏惧，虽然，如今心有牵挂，或许在做不到曾经的淡然处之，却也断然不至于觉得有何惊心动魄可言。
况且，她方才瞥见一旁几具倒地早已死绝的和尚尸体，其要害处，或眉心或心口皆插有弩矢，心下便更安定几分。
弩之一物，绝非寻常人可用。在绮月王朝对于这类兵器管制极严，除几支重军内有资格成建制配备这种远程杀伤力极大的武器外，其他人若私下胆敢持用，一经发现必处以极刑。而在京都，获准持弩的只有归兵部南衙所辖的六军中的右龙武军飞骑营，这也就是说，援军已到。
果然，不出央谷未末所料，商牟烛词刚赶到她身边，四下便又有无数弩矢飞射而出，精准无比根根钉入余下和尚的身体，直到他们全部倒地而亡。随即，以一名面容英武的女子为首，一队持精弩着劲装的人马整齐集结于他们眼前。
为首女子率先单膝跪地朗声道：“末将庞瑛，携飞骑营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其后，飞骑营余下将士皆跪地齐声道：“请陛下降罪！”霎时，一队军中女儿巾帼之势，肃然而生。
“平身。”央谷未末抬手虚扶，正要再说话，只听一声铮然崩弦，一根不知何处而来的羽箭直直向她射来。
于此同时，在众人视线只外，又一根弩矢，几乎紧随其后飞速离弦，直射进密林之中，随即便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弩矢刺入血肉之声。
然全无察觉的众人，注意力全在这来的太过突然的一箭。几乎所有人都没想到，援军赶来救驾后还有人胆敢刺杀皇帝陛下，故，不曾设防的飞骑营众人一时间都来不及反应。
眼见箭尖直刺央谷未末心口，原本就是仅距她只有一步的商牟烛词想都没想便踏了出去，以己身为盾挡下了那阴狠至极的一箭。
身材娇小的央谷未末被商牟烛词挡住，看不见羽箭刺入他身体的一幕，她只看见他向自己踏出一步，高大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好像二人大婚那日在天权殿醉酒的他挡住门口那般，接着对方随羽箭所携之势扑向她。
有一刻，天地似乎无声，时间仿佛静止。
然后，央谷未末惊叫出声，却因为撑不起商牟烛词的重量，托着他一起跌在地，呆坐着紧紧抱住他不肯放手。
何其与庞瑛见状皆心头一凛，纷纷围上前。
“陛下别急，好在羽箭避开了要害，皇后殿下还有气息。”庞瑛查看过商牟烛词的伤势后，松了一口气道。
何其的心本也放下一半，但见央谷未末仍是没有反应，不由急道：“主上！主上可有受伤？”仔细检查后，不见央谷未末又受伤痕迹，便柔声劝道：“主上，殿上尚有气息，请您快放手，奴下等好送殿下去驿馆救治！”
央谷未末这才抬眼看向他们，许久，仿佛不敢置信般喃喃道：“还活着……”接着感觉到商牟烛词呼在耳边的微弱气息，顿时惊喜交加，眼中浮现光亮，重复着：“他还活着！还活着……”随即又醒悟般喊道：“快把皇后送到驿馆！传令王城所有御医立即前来！对了，记得千万把鸿也一并带来！”
看着商牟烛词被人小心抬起，由一名将士背起，央谷未末眼神逐渐转冷，猛然转头看向庞瑛命令道：“传孤口谕，右龙武军飞骑营接管护卫驿馆之职，左羽林游骑营迅速包围白马寺，其余人等全部进山围捕逆党！你听好，不论是山中还是白马寺里，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