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险象环生（二）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卜慌和林正疆乘坐的汽车停在了三监区大院的门口。监狱民警再次爬上车厢，给他们两个人打开手铐，两个被路上的尘土化了浓妆的家伙灰头土脸的下了汽车。

就像卜慌刚到入监教育监区的情形一样，他和林正疆本人以及他们随身携带的行李再一次受到了严格的审查，其检查之细，远远超过了刚入监时的那一次。

行李箱里的衣服被抖了出来，翻遍了所有的口袋后被无情的扔在地上；未开封的牙膏、香皂被统统撕开包装。特别是牙膏，监狱民警打开后挤出一点，用手指蘸上一点，然后涂抹在一个刨丝机一样的仪器上进行检查；包里放着的辣子酱、豆瓣酱之类的食品则统统被打开盖子，负责检查的民警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里面搅来搅去，心疼的卜慌和林正疆两个人直咧嘴。最可怜的那些方便面了，不但被“脱光衣服”，而且全部“粉身碎骨”，在监狱民警确认没有掺杂任何违禁物品的时候，被光溜溜的扔在一旁。

由于前几天前妻来看他，卜慌的东西有点多。而听说林正疆要下监区，同犯们也给他送了好多东西，所以，林正疆带的吃的用的也是一大堆。毕竟在入监教育监区改造了八年的时间，人缘还是有一些的。东西多应该高兴，但此时却成了他们两个人的烦恼。看着面前被扔的花花绿绿的一大片，不但他们自己感到沮丧，而且负责检查的民警也有些不耐烦了：“你们两个是来服刑改造的，还是来旅游玩耍的？带了这么多东西，把我快累死了！快快收拾一下，进监区！”

在民警的催促下，两个人赶紧手忙脚乱的收拾完残局，然后跟着民警向监区走去。

等进了监区，卜慌的眼前一亮：这三监区的环境比入监教育监区要好的太多了。上万平方米的监区大院内，绿草茵茵，花团锦簇，一条笔直的水泥路旁，两排郁郁葱葱的观赏榆整齐的排列着。道路两侧，一边是两个规范且整齐的足球场，一边是一字排开的七、八副篮球架，篮球场用水泥铺就，整齐又干净。此时的篮球场上，好像正在进行一场比赛，球场上一个个矫健的身影和围观的服刑人员们此起彼伏的加油声，让一只喜欢篮球的林正疆两眼冒着蓝光。

“卜慌，我们来对了！这个地方比入监教育监区好的太多了！你看，远处的那一片楼房就是我们服刑人员的宿舍，我们在监狱也可以住楼房了！”一边往前走，林正疆一边兴高采烈的说道。

“你想得美。在海福县这个地方，能住楼房的都是那些公务员和有钱人，你一个罪犯还想住楼房，天方夜谭吧？”卜慌斜着眼看着林正疆。

“是真的！过春节的时候，监狱的文艺汇演就是在这个监区，我跟着演节目的人来过，听这个监区的服刑人员说的。”林正疆认真的说。

卜慌没有说话，跟在那位箭区民警的身后往前走着。

沿着这条从监区大门延伸出来的柏油马路走到尽头，卜慌和林正疆被带进了一座六层高的楼房。然后又被带进二楼的一个房间：“这就是你们两个的监舍，进去收拾一下吧。你们是刚来监区的新犯，今天不出工，洗洗涮涮，收拾一下东西，准备明天投入正式的改造！”说完，撂下他们转身走了出去。

“哇塞，正疆，情况不对啊，这么大的一个监舍里就放了一张高低床，就让我们两个人住啊？这也太奢侈了吧？什么情况......”

“就两个人住嫌少啊？”正在卜慌一惊一乍的时候，肖监区长突然推门走了进来。

“肖监区长，怎么是您啊？这么快就赶着来看我们，是不是想我们了？”见肖监区长进来，林正疆立即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如果不是身份在那隔着，差不多就应该拥抱了！

“瞧把你美的。我想你?你一个穷的都快当裤子的罪犯，有什么可想的？还有，以后不要叫我肖监区长，叫我肖副监区长，或者直接叫我‘警官’就行了！”肖刚一边说，一边坐在林正疆递过来的椅子上。

“肖监区长，哦，不对，肖副监区长，这是怎么回事啊？你的事情和林正疆的事情搞得我一整天都是云里雾里的！”卜慌一本正经的站直身子，对着肖刚说。

“没什么。”肖刚一边点着一支香烟，一边微笑着说：“监区出了朱凯的事情，作为监区的主要领导，我必须承担应有的责任。所以，经过监狱领导研究，决定将我调出入监教育监区，并降为副监区长，到三监区主抓罪犯教育改造工作。林正疆的事情监狱也知道了，认为他再也不适应入监教育监区，所以，要下到监区进行劳动改造。我就顺便跟监狱领导说了一下，把他也分配到三监区来了。听说你们到了，我就顺便来看看。这也是我这个副监区长应该做的一项工作嘛。所以，林正疆你不要自作多情。同时，要牢固树立身份意识，和所有的警官说话不能太放肆，知道吗？”

“是，肖，肖副监区长！”虽然挨了肖刚的批评，但林正疆听说肖刚也调入三监区工作，心中还是激动的不行。

“在监狱领导找我谈话的时候对我讲，监狱准备办一份专门供服刑人员看的报纸，就像省监狱《新生报》那种。报纸的地点就放在了三监区，我主要抓这件事情。卜慌你要担任这份报纸的‘总编’，办报纸需要的服刑人员监狱教育改造科正在甄选，电脑、打印机等设备也在筹划，所以，你这几天什么事情都不要干，好好研究一下《新生报》，另外还需要其他什么资料跟我讲，我给你找。宗旨只有一个，把我们这份报纸办成全省监狱系统最好的狱内小报！”肖刚一脸严肃的对着卜慌布置这任务。

“那，监区长，我干什么呢？”林正疆在一边着急了，忙不迭的问肖刚。

“你干什么？你还能干什么？给报纸写文章？扁担倒了都不知道是个一字，你还好意思问你干什么！”肖刚笑笑：“办这份报纸需要好几名服刑人员，除了主管民警外，需要配一个管事犯，你就干这个活吧！责任心要强，再也不要惹出像在入监教育监区那样的事情，否则，你年底的减刑就会泡汤。如果那样的话，你就在监狱里陪着你这个卜慌朋友吧，直到刑满。”

“是，监区长，我一定......”

“好了，好了，不要吹牛逼了，还是看实际行动吧！”肖监区长站起身来，打断了林正疆的豪言壮语，笑了笑。然后，向门外走去。

这个时候，监舍的门突然开了。一名警官出现在门口。看到肖监区长从房子里出来，他赶紧打招呼：“肖副监区长，您好。您也在啊？”

“哦，刚分来的新犯，我来看看，你来干什么？有事儿？”肖刚一边和这位民警握手，一边说。

“嗯，我们二中队的服刑人员贾喜要来看一下新分来的服刑人员卜慌。经过监区长同意后，我把他带过来了”民警一边指指站在门口的一名手里提着一个食品袋的服刑人员，一边说。

“哦，带的东西都检查过了吧？”

“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那行，你让他进去吧。”肖刚朝卜慌看看，然后走了出去。

“你进去吧，谈完了到楼层铁栅栏旁边的那个民警值班室找我，我带你回去”。

“是！”

见民警已经走远，贾喜推门进了卜慌的监舍。

“老小子，你还是分到我们监区来了！”一进门，贾喜就冲上前去，紧紧拉住卜慌的手，激动的说。

“是啊，前几天刚考完试，我就知道要分到三监区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老哥，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啊？”卜慌也激动起来，握着贾喜的手一个劲的晃着：“哦，对了，这位是林正疆，在入监教育监区时我们就在一起，我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卜慌一边把贾喜往凳子上让，一边把站在旁边傻笑的林正疆介绍给他。

贾喜和林正疆握了握手，然后客气的相互点点头。

“这是前几天探监日的时候，你嫂子带过来的。给你带了一些卤牛肉和一些水果，你们两个尝尝怎么样！”贾喜打开他带来的食品袋，对卜慌和林正疆说道。

“嫂子来看你了？”卜慌用手挡了挡，然后说。

“来了，每个月来一次。我不让她来这么勤，她不听啊！”说到老婆，贾喜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她现在怎么样？是自己住还是跟女儿住啊？”

“自己住。还在小区内开了一家小超市，一天挺忙乎的。”

“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忙乎这些事情干嘛呢？”

“不忙不行啊，我没了工资，原来她就一直没有工作，她不去挣钱，怎么生活？她又是个爱面子的人，不喜欢求人。唉......”说着说着，贾喜竟然流起了眼泪。

“别伤心了，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再难过又有什么办法？好好改造吧，争取早点出去，好好陪嫂子过日子。”卜慌劝慰着：“哎，对了，忘了问了，你现在主要干什么活儿？累不累？身体能吃得消吗？”

“我曾经的一个手下跟海福监狱的一位领导是朋友。我来到这里以后，他找了一下这位领导，给我安排了一个比较轻松的活儿。三监区有一个养猪场，我在那里当管事犯。早晨天不亮出工，晚上披星戴月的回来。虽然时间很长，但不是很累。你放心吧！保证能活着出去！”贾喜拍拍自己的胸脯，笑了笑。

卜慌没有说话，有些心疼的看着贾喜。

“对了，你前妻不是来看你了吗？怎么样?两个人谈的还好吧？”贾喜突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你有千里眼啊？在这里竟然能看到入监教育监区，几十公里呢！”卜慌有些惊讶的问道。

“她跟你嫂子坐一班车来的，是你嫂子跟我说的。怎么，她没有跟你说？”

“没有说。快跟我说说，她还跟我嫂子说了些什么？”卜慌往贾喜身边凑了凑。

“你嫂子也没跟我说关于她太多的情况。只是说，她跟那个富豪丈夫离婚了，又重新回到了你们原来住的房子，把你儿子和你的父母也从老家接过来了，其他的也没有说什么。怎么，谈的不愉快？”贾喜一边把一个苹果递给卜慌，一边问道。

“几乎没谈什么，就这样面对面的坐了一个多小时。”卜慌把玩着手里的苹果，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老卜啊，任何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其实，你的前妻是个不错的女人，只是一时糊涂走错了路。再说了，她选择跟你离婚，你觉得没有你的原因吗？那个时候，你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白天忙工作，晚上忙应酬，你什么时候好好陪过人家？现在她离了婚，又回到了你们原来的家，还把孩子和你的父母接到身边伺候，你也该知足了。就像你说我的一样，在监狱好好干，争取多减刑，早点回家，说不定还有复婚的可能。老卜啊，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啊！”贾喜语重心长的说。

卜慌没有说话，两眼看着白白的墙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刚才看到肖副监区长来了，跟你谈了些什么？你的改造岗位确定了吗？”见卜慌心情有些沉重，贾喜赶忙岔开了话题。

听贾喜问他，卜慌赶紧收回思绪，把肖监区长刚才对他说的话告诉给了贾喜。

贾喜听完，高兴的笑了：“这有才的人啊，走到哪里都不会吃亏。老卜，你这是个好活啊！不用风吹雨淋，不用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天天呆在办公室里，轻轻松松，还好减刑。行，不错，好好干吧！”

“老贾，你在这个监区呆的时间长，了解情况比我多。你给个意见呗！”卜慌也笑了，他咬了一口苹果，向贾喜请教道。

“意见到是没有什么。但我要提醒你，你这个火爆脾气可要改一改！”贾喜用手指点点卜慌的额头，笑着说。

“对，卜慌你一定要改改你的脾气，弄不弄就发火，这在监狱是要吃亏的！”卜慌正要说话，在一旁大口吃着牛肉的林正疆插了一嘴。

“吃你的牛肉，老人家说话你一个小屁孩插得哪门子嘴啊？”卜慌一边笑着调侃林正疆，一边转过头来看着贾喜：“老贾，不要理他，说说看！”

贾喜思忖片刻，然后压低嗓门，悄声对卜慌说道：“老卜啊，监狱就是个小社会，里面的人情世故与外面的一样，甚至比外面还要复杂的多。就拿你马上就要干的活来讲。这个活儿你自己肯定干不完，还要为你配备其他服刑人员。由于这个活儿比较轻松，所以，给你配的这些服刑人员大多是监狱民警的关系户，能力肯定强不到哪里去。对于这种情况，你千万要忍，一定要忍。宁肯自己多干一点也不要挑三拣四，说这道那。一有不慎，你得罪的可能是某位监狱民警甚至是监狱领导，这对于你将来的减刑很不利啊！”。

“如果给我配一些不会写文章的人，不懂电脑的人，我这报纸还怎么办下去？”卜慌皱起了眉头。

“这就是你需要平衡的事情。第二，在监狱，我们就是罪犯，这个身份意识一定要明确。对于民警的所有命令、指示，一定要言听计从，决不能提反对意见。特别是你，不要因为你是主编，比民警懂得多，就跟民警犟嘴。这样的后果很严重，千万记住！”贾喜严肃的说。

“办报纸是个非常专业的东西，如果民警不懂瞎指挥怎么办？”卜慌有点急了。

“记住，在监狱，民警说的任何话都是对的，一句顶一万句！否则，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贾喜，差不多了吧？走，回中队！”还没等贾喜把话说完，送贾喜来的那位民警走进了房子，催贾喜快走。

“是，庞警官！”贾喜赶紧站起身来，跟卜慌招了招手，跟着那位民警走了出去。

看着贾喜远去的背影，卜慌的思绪再次变得起伏不定起来，刚刚被肖刚点燃起来的希望之火瞬间熄灭：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他伤透了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