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你还记得温子刹死的当天,开车要去做什么吗?”
“记得,他我给他打电话说来找我。”那天,莫如曦刚和一个老板谈完一笔合同的事,就接到了温子刹的电话。温子刹知道了莫如曦的想要对付沈雨欣的真正目的,想要求她放手。温子刹还是爱着沈雨欣的,只是他无法接受这段偷偷摸摸的感情,因为沈雨欣早已是有了婚约的人了。这应该和他私生子的童年有关的。
“我来找你时,可能随身带着你的天使面具,出了车祸后,面具掉了出来,所以沈雨欣才会误以为是你。”杨辰硕一点一点的分析给莫如曦听。
莫如曦虽然是想利用温子刹报复沈雨欣,可从来没想过要他死。真的,莫如曦甚至是真的把温子刹当朋友的。和温子刹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都是温子刹在讲述,在回忆,而莫如曦是一个最忠实的倾听者。通过温子刹的讲述,莫如曦得知了温子刹和沈雨欣相识相爱相知的恋爱过程。莫如曦知道,温子刹的感情埋的很深,他真的很爱沈雨欣。
温子刹的讲述大部分时候,都是断断须续的,最先的一次,莫如曦还记得很清楚,温子刹在回忆,他回忆说,温子刹照例停在社区门口的传达室前。负责的老头估计又去找牌友消遣了,几封信笺被他随意地摆放在窗沿上,几乎与沿边的铁锈及玻璃上混合着油腻的灰尘同葬。温子刹皱着眉抽出其中一封有着星型立体小贴纸的信,微微闭上眼。
“现在是接近傍晚的六点,当温子刹走进小区大门时,别过脸正好迎上夕阳最后的光。那一刻,温子刹几乎是颤抖着地把自己的目光顺着丝质的夕照向下看去,那道昏黄的光线化为了一粒光斑缀入了窗沿上的一封信。温子刹缓缓拿起信,缓缓意识到这样的场景只有时光才有资格成为它的相框,斑驳着怀旧的色泽,连光中浮沉的尘埃都有了一种肃穆的味道。
也只有这一刻,温子刹才能微笑着告诉自己:温子刹还活着,如此安好。”
还不错。温子刹满意地咀嚼着这一段描述,随手把信塞入了口袋,转身上楼。
光线被阻断在进楼的瞬间,对温子刹来说,每一次回家的路途,都有着难以明言的异样。掏钥匙时,那封信顺着掉在了门前的鞋毯上。温子刹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门,俯下身准备捡信。像是电影的胶片突然卡了一下,温子刹保持着捡信的动作,大脑被一种突起的思绪充填。
温子刹竟然敲门了。
卡带只持续了三秒。自嘲地笑了声,温子刹淡然地把钥匙轻车熟路地对准匙孔。
家里还是没有人。温子刹径直走入房间,倒在床上拆开信——尽管信封上没有署名,可温子刹一眼就看得出它的来历。首先映入眼的依旧是小女生最为喜爱的粉红,接着粉红才露出纸条的实质。怎么会是个纸条?温子刹惊讶着那个女孩的转变,右手抖开折痕,难得言简意赅的一句话覆盖了视野:“今晚8点,你家楼下的花园里见。——沈雨欣”
这有些不合常理,扔掉信前温子刹用掉了一秒来敷衍自己瞬间的好奇。
这些就是温子刹和沈雨欣最初相识的事。
沈雨欣和温子刹的遇见。
温子刹说,那天,阳光透过玻璃睡在温子刹面前的石质凳上,突然好想出去走走,于是就来到了石凳后面的小树林。远望是后山及无数葱郁的树木,叶片偶尔会割破行
人的衣角,或者索性破碎他们的脸庞。
就是在这个时候,温子刹碰见了沈雨欣。是的,碰见,她的裙角扫过温子刹时发出叶片落地时干脆而让人回味的“刷”声,温子刹想那时这种声音一定是来自某个被割破的东西,要不然气氛不会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奇怪到当她回头时温子刹还处于声音响起那一刻的时空。
“在想什么呢?”她毫不羞赧地看着温子刹,四目相对。
“这是一种天赋。”
沈雨欣很认真地看着温子刹说。温子刹对她露出了在这场对话开始就已然蓄谋的笑容。这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温子刹对自己说。就在擦身的那一刻,无数片段瞬间涌上大脑——心脏加速,血液激流,思绪如电,在她回头前温子刹就已经把要说的话了然于胸。“为那些被树遮住脸的人配上一段故事。”温子刹微微欠身,步步为营。客观来说,那刻的温子刹像是戏剧小丑在作秀,不过那个女孩成功地变成了观众而不是一个冷静的局外人。
温子刹侧身斜靠在走廊的护栏上,注意着她的表情,抽空希望身后的阳光可以在女孩欣羡时会意地勾出温子刹的脸廓。
可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远方。
“做你的眼睛一定很有趣。”她喃喃道,面画的长久定格等待着一声铃响。天知道那时的温子刹心脏跳得多快。
“人有很多种,你可以从眼睛中窥出端倪。温子刹无法概说自己究竟遇见过多少双眼睛,毕竟自己不是一个执著的守候者,站在世界的长街上坚守终日,只为找出和自己相同的瞳孔。每当日暮落尽后,便一个人悄然回家,在月光下洗净所有来自目光的尘土,散落成一地的寂寥。那样的日子,太累,太累,温子刹不是圣人,即使是圣人也未必能抗。
可温子刹还是走向了不回头的诅咒。尘土越积越高,如果可以,温子刹能把它捏塑成和温子刹一样的雕像,并用尘埃点上一双眼,陪温子刹一起等待。温子刹想象着它的生动,并为它补上一段足以乱真的过去。它会在温子刹的想象中活起来,以朋友的姿态坐在温子刹的身边,那时,再没有人能看到温子刹的孤独。
可这样的谎言终究还是在这样一个纯粹的午后被轻易打破。温子刹看到了一双未曾见过却隐隐相识的双眼,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她……她的白色长裙在风中隐现,面庞和阳光一样纯粹。她没有认同温子刹的孤独,反而对温子刹身处的怪异世界呈上了自己的善意的欣赏。
‘做你的眼睛一定很有趣。’她的声音是海底银色的鱼群,一直滑翔在耳廓的回廊。温子刹想起了萧煌奇的那首歌《你是他的眼》。他唱着:‘因为你是他的眼,让他看见,这世界就在他眼前。’
温子刹想,终于还是让他等到了。
多么久远的时光。
那个下午,第一次和沈雨欣浅聊并相识的下午,温子刹旷了工。温子刹像偶像剧的情节那样独自登上了顶楼,世界在眼中变得格外开阔。温子刹坐在背日的方向,闭上眼默念着脑海中浮现出的句子。第一次,温子刹竟被自己一手排列的假象挤出了泪。多么荒谬。温子刹仓促一笑,笑声破嗓更像是奇怪的抽泣。不过是前一刻的邂逅罢了,温子刹竟像是抽身脱离了一段漫长的岁月,狼狈不堪。
温子刹的心里到底有着多么深重的忧伤?
温子刹说,他每日几乎是迟疑地推开了门,那一刻,自己恍然是个畏光症患者。
温子刹从来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来描写自己所看到的黑暗。也许就像这一刻,独自站在无光的楼道里,风沿着阶梯一层一层爬上,这样的寒冷温子刹无处可逃。
可这是温子刹自己选择的路。毕竟,是温子刹自己亲手关上了后面的光源,一同也关上了原本可以安眠的出口。这该是怎样的决绝呢,对温子刹来说,直面有着敏感伤疤的情感,还不如拥抱空无一物的黑暗来得亲切温存。
那么……‘恨’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词呢,和这黑暗一样亲切么?
它一定会是一只潜藏着的小兽,不喜欢闹脾气,只在角落里睁大眼睛,一遍又一遍地用舌头舔着肉掌。它不会随叫随到,不会听任指挥,不会在你最为激动的时候跳出来保护自己的主人。多么任性,任性到你从不能得知闲暇时它去了哪里。
可今晚,温子刹知道了。
它一直活在别人的嘴里。它优雅舔舐自己时,瞳孔里只有你。”
那时,天空昏黄地有些不真实,空中云朵密布,偏偏会有光线如弓破洞,于是日暮的鲜血汩汩而出。温子刹不知道这个城市下了雨。
每当这个时候,温子刹第一反应就是掏出手机。一边指尖颤抖着不停地往下翻找电话,一边借屏幕的荧光照亮前路。已经十点多了啊。温子刹看着手机上冷光聚集的数字,微微有些诧异。这种突然插入的情绪平缓了原本因为愤恨而抖动的太阳穴,身体的热度消退,在这黑暗中温子刹开始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