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无处遁形

上面的血字一如往常，灵魂颤抖。

周擎苍接过。

“五惰鬼觉。

你感到困惑吗？痛苦吗？不知该去向何方？找不到事物的真相？

这才是本质，没有善意，更无光明，人生是一团迷雾，混沌着人心。

惰化的一切在慢慢堕化。

随之而来的，兽性被激发出来，人性分崩离析，家园尽毁，尸骨无存。

深陷其中毫不自知。

罪孽的起源处，必将终结于那儿，去找寻吧。

切记，相信自己所感知到的。

不要被任何蒙蔽住了双眼。

acedia.”

懒惰。

正如杨亮而言，懒惰灌满了整个灵魂。

一味的懒惰，激发了人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更严重的，更是成为了真正的野兽。

在黑暗中腐朽，在腐朽中堕化。

这是最残酷的罪孽。

牛皮纸在他的手中，灰飞烟灭。

周擎苍转过头，看着恢复正常的人，身体赤裸，脸上无知迷茫。

他们丝毫不觉得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有什么不妥。

已经丧失了作为人最基本的羞耻心。

女人从草丛里缓缓地走了出来，一脸平静。

“我是这里最后一个被惰化的人，谢谢你自从你来到这里，”她把头转到了杨亮的身上，“自从你来到了这里，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这里的人，不觉得一头野兽有什么紧要，可是，事情不对劲儿了，有一天你突然不见了，而是多了一个人。我努力寻找这其中的关系，后来，所有的人都成为了野兽……带来罪孽的人，终会得到报应。”女人的脸上浮现出报复过后的快意。

杨亮仰起脖子仰天长啸。

“啊呜——”

震慑山林。

有悔恨，有悲切。

恢复正常的人作鸟兽散，

“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恢复。”

依旧是冰冷的声音，可此时杨亮听着，却是最温暖的话语。

杨亮和周擎苍对视良久，一人一兽。

这个时候，那个如同受伤小鹿般的眼神，终于碰触到周擎苍深处的记忆，是这个男孩儿，带着这样的眼神，他马上就要说出那个隐藏的秘密的时候，最痛苦的回忆悄然而至……

实验被推迟的那个晚上。

发生在那天。

按照杨亮所说，是他的父母出现了，父母……

电闪雷鸣。

“没有办法的，”杨亮打断了周擎苍的思绪，“因为我注射的是维度异变基因，在现实时空里，我还是普通的样子，而在这里，没有了灵魂球，我只能以这个形态存活下来。”

周擎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贯穿每个维度的问题。

他一直坚信，是某种力量指引着他来到这个虚幻时空里面的，让他消除罪孽，完成任务。可是，随着真相一层一层被揭开，他知道了，他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是还债，由他而起，因他而终，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宿命。

按照第五维度里的牛皮纸上所传递出的信息，他需要去找寻一切的根源和真相。

而“不要被任何蒙蔽住了双眼”。

他细细回想发生的一切，都在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消除罪孽，逐渐明朗的种种。

可是，周擎苍产生了一个想法，他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

如果，他来到这里，是有人安排的呢？

通过某种形式，指引着他一步一步，以达到目的。

周擎苍摇了摇头。

复杂的线索纠结成一团，他需要找到一个关键的点把它们全部串联在一起。

方可儿。

必须让她起死回生。

“我们去救她。”周擎苍把想法说出。

可不料，杨亮摇了摇头，黑暗中幽蓝色的瞳孔格外瘆人诡异。

“没有办法了，把我带到她死的地方吧，我陪她一起。”

“没有别的办法。”周擎苍把情绪藏匿到心里。

“没有。”杨亮垂下了头。

周擎苍闭上了眼睛，动用意念，回想着方可儿的样貌，灰飞烟灭的地点，在土楼上，他的刀插入了她的身体之中，她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解脱，还带着留恋……

身边的风呼啸而过，像藏着一把把利剑刺穿身体。

黑暗包裹着灵魂。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擎苍和杨亮已经回到了土楼上。

一片寂静。

“你说什么？”杨亮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擎苍。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周擎苍拿出他一直随身携带的半块儿心形石头，在手中攥紧。

杨亮瞪大眼睛，“如果你这样做了，你就不复存在了。”

石头在他的手中逐渐有了温度。

是记忆中她笑容的温度。

已欠她太多。

“开始吧。”周擎苍一脸坚决。

杨亮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他良久，“可儿死去多久了？”

周擎苍皱眉，“大概六天了。”

杨亮神色一紧，说道，“本身在这个空间里面，肉体是虚拟的实物，但它是容纳意识的容器，所以不能损伤。让可儿的意识重新恢复，只有用意识去召回意识，再加上她的物品，唤回她的肉体。召回意识会损害你的生命力……”

杨亮顿了顿，看着周擎苍，他听着，面色平静。

“你需要死一次，灵魂脱离虚拟肉体，去召回她，把你的生命力传递到她的身上去，”杨亮沙哑着嗓子，“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灵魂召回是有时限的，在一天之内，如果你无法找到她的灵魂传递给她生命力的话，你就会灰飞烟灭，所以，如果没有找到可儿，一定要回到这里来，回归肉体。”

“一天内我没有找到，回到这里，第二天再找，直到找到她为止。”

“不，不可行，因为主体意识脱离超过七天，就会消失殆尽，再也找不回来，到明天的这个时候，是可儿最后的期限了。”

说出的每一个字，杨亮都觉得像一根针扎在心上，千疮百孔的钝痛。

寒意贯彻每一寸目之所及的地方。

杨亮看到周擎苍朝他走了过来。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周擎苍将他的利爪伸向了喉咙。

温热的鲜血流淌而出。

周擎苍横躺着，任凭意识慢慢模糊，他看到了一个温暖的笑脸，变换着样子，一会儿是夜央，一会儿是方可儿。

呼吸停止。

杨亮抱着周擎苍的尸体，神色怆然，抬头看着灰蒙的天空。

“我相信你。”

轻盈，自由，离开了肉体的灵魂，原来是这种感受。

下面，杨亮正抱着他“死”去的肉体。

难以名状的感觉涌出来。

是不是一死百了，就不用承受那么多的罪孽，那么多因他而起的痛苦了呢？

也许死亡，才是他最好的出路。

做完这最后一件事情。

在云中穿行如履平地，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向他诉说着生灵的感伤。他该如何寻找，方可儿到底在哪里？

周擎苍闭上眼睛，发现竟能感知到周遭的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在轻声低语。

“我存活了上亿年，就没见到过这么傻的人，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连性命都不要了。”云窃窃私语。

“哎，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一动不动地躺着，随便晃动两下他们都不能处理，我和谁说去……”大地说。

“叶子妹妹真漂亮，我真的很喜欢她，可是风那个老家伙总是惦记，和我抢，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啊！叶子妹妹，你不要和他走啊！”大树在狂呼。

风吹动树叶，带走了树的挚爱。

世界之大，我去哪儿找你。

没有任何人气。空荡荡的土楼，下面的冰井散发着寒气，从前郁郁葱葱的树林草地也已荒芜一片。

周擎苍皱眉，这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他走了之后，他们不是应该恢复了正常吗？

“怎么了？”杨亮看到周擎苍神色不对，询问道。

周擎苍转头看了他一眼，从心里还是没有接受他的狼人形态。

“这里的人都不见了。”

杨亮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说道，“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虚拟时空里的人如果是通过正确的途径恢复了正常，再过一段儿时间之后，他们会回到现实时空里，夺回身体的操控权，成为主体人格，把操控人格彻底的清除掉。但是，这样的几率很小，几乎是不可能的，还有一种可能是——有人出现把他们都杀死了。”

周擎苍沿着土楼走了一圈儿，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会不会是回到了现实时空里，周擎苍强迫他这样想，但另一个想法不能克制地冲进大脑里，谁会杀死他们？而且是在自己清除了他们的罪孽之后，难不成，这一切都在被别人看在眼里？

摇了摇头，不管何种情况，都不能再这样盲目的猜测下去。

“既然是虚拟时空，一切是我们的意识在游走的，那就一定有救方可儿的方法。”周擎苍直视着灰蒙的天空，说。

“她死在这里，”杨亮踏在栏杆下的空地上，眼里一片哀痛绝望，身体抖动，“是不是？”

周擎苍默然。

“可儿……”杨亮伏在地上，泪水大滴滚落，“我来晚了，对不起，我和你说好，要一直照顾你，可是我却没有兑现我的承诺，我现在来兑现，你会怪我吗……”

周擎苍看到他双目失神，立刻冲向他，把他掀翻在地。

他看到，杨亮的利爪差一点就割破了喉咙。

“就这样死去，你不觉得羞耻？自己把自己的意识杀死，你让肉体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我们要拯救那些人，让他们回到最初。”

周擎苍语调虽没有起伏，可这番话，却给他自己吓了一跳。

他竟然从未意识到，他早已深陷其中，因为自己，因为宿命把他拉到了一个赎罪的地方，他必须要让一切回归到从前。

“拯救……你说的简单……你少在这儿装，都是你，一切才会变成这样！你要为每个人的死负责，你是罪恶的开始，你死千百次都不能赎你的罪！”杨亮被悲伤和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喊道。

“我来告诉你！方可儿怎么样才能活过来！需要一个人，完完全全心甘情愿将他的意识抛却，主体人格的意识是又生命力的，再用一个他们共有的东西召回她的意识。那个人很有可能不复存在。可是现在，我偏偏是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我无法办到！”杨亮情绪失控，利爪划过喉咙。

周擎苍这次没有阻挡。

他站在原地，萧瑟的风吹过干冷的脸颊，不知不觉，已经是秋天了。

“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