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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夜半枪声(1)
多事之秋的上海,敌军围城,交通断绝,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都不是久留之地!
我和萧强在江边漫步之后,没有沿原路返回,两人迅速穿过百老汇大厦,就迅速的闪进了大厦旁边的不知名窄弄长巷,这一带是日军轰炸的重点区域,白天看不到几间完整的房屋,差不多到处是断垣残壁,到了晚上离开路灯就是黑灯瞎火的所在,能住人的地方都挤满了落难的人们,空气中弥漫着阵阵人畜排泄物的气味,让人直想吐。
我们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很快就看到了上海邮政总局,在夜空中看它像一只巨大的怪兽,平日灯火辉煌的总局大厦也实行了严格的灯火管制,几乎没有一间窗户亮灯,因为日寇的飞机可能会随时飞临上海的夜空,对千万无辜生灵展开狂轰乱炸。
走近总局大门口,平日耀武扬威的红头阿三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只看见两三辆黄包车夫在那里抽着水烟,漫不经心的等着载客的生意。
我这个时候走得有些累了,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好在身上还有几枚铜板,就拿定主意道:“萧强,有车,你走的累了吧,要不我们坐黄包车回去?”
跟黄包车夫连价也懒得讲,我就直接选了张干净点的扶她上车坐好,然后跳上车,让黄包车夫带着我们往住处赶。心想,这些人这么晚还在做生意,真的是挺不容易的,就不再斤斤计较了,让他们多赚一点,少赚一点有啥关系?
萧强看上去也是一脸倦容,也许讲课累了,不过她挺开心的样子,不再坚持,就顺从地跟我上了车,就很自然地靠在我的肩上,就很自然的握住我的手,一股暖意顿时传遍我的全身。
我们一路无话,只听到耳旁刷刷的风声和黄包车轮的声音。黄包车夫功夫真好,载着我们沿着天潼路飞奔起来,车子穿过江西北路,河南北路,福建北路,就是浙江北路了。很快我们就看清了福建北路石匾上雕刻的“徐家园”3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这里是霍七经常有过来蹭免费电影的地方,上海滩上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喜欢到这里吃喝玩乐。
黄包车夫在这里猛地向右一拐,就进入了宽敞笔直的浙江北路。
浙江北路是当时大上海的中心区域,沿路有几个著名的里弄,如承吉里、天禄里、和济里、三曾里、龙吉里、厚余里、仁志里等几个地方,大都建于清末民初,有的在明末清初就有了。随着上海在清末被迫对外“开放”以来,涌进上海的外地人成千上万,他们的居住问题成了上海租界当局最头痛的问题,于是就有上海当地的有钱人掏钱建好出租房屋,专门弄来出租。到20世纪30年代,这一带是上海市最繁华的地方,属于公共租界管辖。有一部著名的电影《七十二家房客》就是介绍这些里弄的,好像是介绍解放前夕上海出租房的情况的。
一提到租界这个殖民主义的怪胎,我顿时感到满腔悲愤,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萧强被我捏得的“哎哟哎哟”直叫,她抬起头来有点嗔怪我的意思,露出一丝哀怨的神情。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抓着她的手不肯放,自己的手心也握出了汗却不自知。我连忙笑笑松开她的手,尴尬的指了指旁边的诚化普善堂,听神父讲,我当时就被生身父母扔到这个门口的。
快要经过公审会堂和上海特区法院的时候,黄包车夫突然放慢了脚步,最后干脆停了下来。我不明就里,有些疑惑地问道:“侬嘞该组撒?”我用上海本地话,责问他到底想干什么,恨不得找条马鞭来。
那黄包车夫却慌慌张张地回过头,小声的对我说道:“一直朝前走对伐?”
我正要开口应话,却看到上海特区法院门口台阶的隐蔽处突然冲下来四五个人,个个身穿日式黑衣,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家伙,为首的提着一把短枪,我这一看却是日本浪人。心里突然猛地一紧,赶忙抓住萧强的手,这真是遇到鬼了,急忙吩咐让黄包车夫将车靠边放稳,然后轻声说道:“勿要送得个,吾自家走。”我的直觉是这些家伙来者不善,但绝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因为不用这么多人对付两个既手无寸铁也身无分文的人。
平日里,这一带全天都有很多巡捕房的巡捕,就是红头阿三在巡逻,他们干一些维持秩序的事情,哪怕遇到日本浪人倒也相安无事。然而这一阵子,日本鬼子的狂轰乱炸似乎把他们吓破了胆,日本浪人更加狂妄。
日本浪人是当时上海租界地区最多的外国人。这些倭寇的后代,在中国可以说是无恶不作。他们杀人放火、走私枪械、贩卖毒品、侮辱妇女、伪造货币,劣迹斑斑。
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胆子特大。不过也知道好汉不出眼前亏,我最担心的就是萧强了。我听说最近日本人狂妄到遇到了年轻的中国女人就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来,更有甚者,有些中国妇女在被受到侮辱之后,还会被这些日本浪人强迫送到驻扎在周边的日本军营里面,被迫做慰安妇,就是军妓。而且他们还有目的有组织的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在淞沪会战结束之后,大约有十万名中国妇女被迫做了日军的慰安妇。
黄包车夫被吓得神不守舍,在把我们放下来之后,连铜板也没来得及收下,掉头就跑。
我和萧强慌不择路的躲进了法院对面的一条不知深浅的里弄,一头撞进去之后,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这是一条死巷,外面的人出去的话必须原路返回,否则没有任何办法脱身出去。这也许是当时出租房的设计,就是堵住一边,想把房租赖掉是绝无可能的。
我的估计似乎是对的,这帮浪人并没有冲我们来,他们似乎在等什么。
因为高度紧张,我的衣服已经全身湿透了,样子狼狈极了,萧强也是如此,她那黑色旗袍在黑夜中似乎成了保护色,黑咕隆咚的巷子里只剩下两只眼眸子可怜的眨巴着。
我们弓着腰贴着里弄的墙壁慢慢的往街口一步一步的小心挪动着,我顺手捡起了两根木柴,递给萧强一根,万一他们要真是冲我们来,还可以抵挡一两下。
萧强跟着我的后面,手里握着木柴,身体微微瑟瑟发抖。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我似乎能听到我胸口的怀表滴答滴答的声音。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感觉快要蹦了出来。待稍微镇定下来之后,我选择了一个比较有利攻防的位置,和萧强一前一后站好,如果有人冲了进来,那么走在最前面的肯定会送他见阎王去的。
大约又过了四五分钟的光景,街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不知何故,脚步声又戛然而止,一切又归于死寂。
此时,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一阵马达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听起来像是日本兵的三轮摩托,而且还不止一辆。
很快就确定了,这正是日本兵的摩托,尽管这里是公共租界,日本兵还没有正式占领这里,但是他们的散兵游勇确实可以自由进出这里的,和那些日本浪人一道为非作歹。
最后那些摩托车似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我从声音上判断,应该离我这里有两三百步远。我不由得抓紧了手上的木柴,轻轻的碰了碰萧强,示意她提高警惕。
我突然在心里涌起了一丝莫名的冲动,想冲过去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是极端危险的,任何响动都有可能会把他们吸引过来,成为攻击的目标,从而置自己于绝境。
随即,又听见有人从车上跨下来。只听见一阵叽里呱啦的日语,听不太清楚,也听不太懂。但是这难不倒英语专业的萧强,因为她曾经也自学过一段时间的日语,基本上能够听懂日本人的日常对话。
她在我的背后轻轻的给我做了临时翻译,大致意思是“長官、機密資料は私たちにはなりますが、この支那人はどう処理しますか?”翻译过来就是“长官,您要的机密资料我们弄到了,不过这个支那人您怎么处理?”
只听见被称为长官的人答道:“こんにちは、あなた達を皇軍大きな手柄を立てた、私の帰りを取り次ぐ長官ら功労を認め。このシナ人は連れて帰って、安心してください。”意思是:“好,你们为皇军立了大功,我回去禀报长官为你们请功。这个支那人就叫给我带回去,放心吧。”
听到这里,我们高度紧张的心稍微轻松了一些。看样子应该还有中国人在他们手里,至于什么机密资料我却无从得知,连猜测的可能性都没有。不由得心里暗暗祈祷,希望那位被劫持的中国人勇敢点,能够活着脱身。
紧接着他们又是一阵叽哩哇啦的对话,这时萧强却没有再继续给我翻译。估计应该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现在最担心的事他们会不会到这里来搜查。因为刚才我看到他们,他们也看到了我和萧强。一想到这里,豆大的汗珠从我的额头掉了下来,心头的一根弦又重新紧绷起来。
很快,我又听见了一声叫骂“天杀的日本鬼子,你们不得好死......”,似乎是那个中国人,不过很快就没再继续。只听见摩托车重新发动,看样子他们已经交接完毕,准备各自打道回府了。我们躲在暗处,尽管担心那位勇敢的同胞,却也为自己能够躲过这一劫而庆幸。
然而,我就很快发现我的这种想法是很幼稚的,也是很危险的。因为,我听到了那些脚步声离我和萧强越来越近,那些摩托车也似乎没有远去和那些浪人一道往我们隐藏的方向开过来。
萧强紧挨着我,感觉到她浑身抖得更厉害了,握在手里的木柴也几乎要掉了下来。我不由得绝望的闭上眼睛,牙关紧咬,只等他们冲过来,只要敢冲进来,我一定会对准第一个人狠命的一击,死一个赚一个。死两个赚一双。
就在这些脚步声,离我们只有十几步远的时候,突然听到街道更远处的地方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响,巷道外的脚步声被这一阵突如其来的枪声彻底打乱了,那几辆摩托车也似乎发了疯一般四散逃窜。一分钟不到,就一切归于死寂。
我和萧强躲在巷道里面,一直不敢挪动脚步,内心充满的恐惧却一致无法驱散开来,因为我们还得时刻准备着,万一日本人冲进来,就要和他拼死搏杀。
不巧的是,藏在我内衣口袋里面的那个怀表,不识时务地滑落下来,带着我的体温,砸在冰冷坚硬巷道的石板上,在寂静的深夜里,那声音听起来特别的刺耳和恐怖。我在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这只怀表恐怕要花我好几个月的工钱去修理了。
我真希望地上能有条缝让我钻进去,顺便把萧强也带走。因为这响动在暗夜中非常刺耳,如果周边有日本人的话,一定会把他吸引过来,那么我和萧强一定是死定了。然而过了许久,我和萧强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周围仍然是一片死寂。
我轻轻地碰了碰萧强,意思是让她继续呆在这里不要动,我到外面街道上去打探一番。聪明的萧强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用手里的木柴滑动了一下,要我赶快出去打探情况,我们不能老呆在这里等待天亮。
就在高度紧张的我头刚刚探出街道的时候,后脑勺被一个硬硬的东西顶得一阵眩晕,随即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那人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顶得更紧了,正相持间一个闷闷的男声从背后幽幽的传来:“不许动,把钱掏出来,放老实点,不然老子打死你!”
我吓得一哆嗦,在地上不敢动,只觉得小腹一阵发胀并绞痛,强烈的尿意直袭我的全身,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不过挺奇怪的是,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好熟悉,好像在哪里遇到过,却又一是想不起来。
正疑神疑鬼间,耳后根传来一声不怀好意的窃笑,那家伙好像已经憋了很久。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霍七这个小子。
半天不敢动的萧强这个时候也认出来是他,她可能做梦也没想到是霍七,乐的她差点把手里的木棒戳到我的背上。
我两只胳膊撑在地上,正待起身开骂,两腿却硬是不听话,颤巍巍的直打晃,站不起来,腿肚子又麻又痛,我抽筋了。
我的狼狈样把他们逗乐了,萧强一只手指着我,一只手捂着嘴,笑得弯了腰。我好不容易站定,又差点跩倒,霍七见状连忙伸手架住我,忙不迭地打趣道:“你看,你就这点家底,吓尿了吧?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我看你们两个要在这黑灯瞎火的道子呆一宿吧?”他似有所指,很快就意识到说过头了,用力将我托住,靠在墙边找了块石头坐定。
“到底是咋个回事唦!”我简直快歇斯底里了,我想此刻我的脸色一定是很难看的,好在夜色掩盖了一切。
霍七清了清嗓子,道:“我知道你两到工人夜校去了,本来我想等你们回来到街上来点夜宵的,谁知一等不来两等不来,我只好到街上寻过来了。我知道你小子平时不喜欢走回头路,一定从这边回来的,无论多晚都是。”霍七头朝徐家园那边摆了摆,那里是他的地盘,上至富商大贾,下至流氓乞丐,三教九流的人他认识不少。这成了我们今后开展革命工作的绝好条件。
的确,我在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他算是把我的习性摸透了,我平时一个人到两边散步,有时散步回来确实在这边和过来看免费电影的他碰头的。
“半路上,我听见枪响,赶紧找个角落藏了起来,起初是一路日本浪人,手里拿着家伙。骑摩托车的是偷偷窜进租界的日本鬼子,车上好像还有个捆得像粽子的中国人。他们似乎在交换什么,那个同胞被交到了日本浪人手里,不过被松了绑。谁知在另一条巷子里又冲出第三路人马,只有四五个人,穿着国军的服装,举枪就射。我正奇怪国军不是都撤走了吗,咋会还在这里?我没敢细看,就躲在暗处,一阵乱枪过后,乖乖……日本人全被打死了,可惜的是……那个同胞也……”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也就是说现场已没有一个活人,霍七和我的经历凑起来就基本清楚了。我决定到现场去,一来想办法把那位被打死的同胞简单拾掇好,等天亮了再等人收尸;二来萧强刚才好像说过什么资料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