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纯洁的雪

第二天晨起后，岳千凝站在窗前，看到窗外有雪。永和八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岳千凝到王府之后的第一个冬天，第一场雪。

雪大概是黎明的时候才开始落，因为还很薄。现在仍然飘洒着。

那薄薄的一层白色，泼洒了整个院落，除了院子里本身的凸凹显示高低，雪是均匀的，每一处都一样，非常公平。

岳千凝努力把目光放远，看到除了隐蔽的角落因为上方有物遮掩依然是地面的本色之外，其余那匀称的铺展都已成为一片银白，亮的耀眼。树木虬结苍劲的枝干也被雪覆盖，有雪的地方都是亮色，那一层亮色让千万道枝干更显肃穆萧条，如同被遗弃了一般，让人心中涌动热热的怜悯。

远处有风萧萧地吹过来，树木枝干有呜呜的低吼。接着岳千凝看到树木上的雪花瑟瑟下落，飘起一道稀疏的银幕。她窗下的竹子上面原本也落了雪，却因为不抵风的吹动，摇动弱弱的腰身，那银条儿似的雪花瑟瑟抖着，无力地飘落下来。

岳千凝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知道是希望雪花就那样覆盖显得粗黑的枝干叶片，还是落到地上，毕竟竹子有些纤弱，任何重量在上面对它而言都是负担，可是有银色的雪花轻轻覆盖就好像穿了一件美丽的衣裳--很有诗意的美。

雪花还在飘着，在风过之后又回复了悠悠然然的姿态，不骄不躁，不急不缓，飘飘洒洒，翩跹着优美轻灵的身子，把沉静的美丽带到大地上。

岳千凝喜欢雪花，在她的心中雪花是神奇的，羽毛的精灵。她喜欢它的洁净，优雅，喜欢它无声无息用纯洁装扮世界，把那些污垢静静地掩埋。

此时岳千凝想：在这样的世界里罪恶和淫邪会减少吧，哪一个有心的人会愿意破坏它纯洁的意境？这般的粉装玉雕，这般的冰清玉洁，能够让人的心灵得到洗涤，那些原有的罪恶念头都会不复存在吧。

岳千凝喜欢雪花没有丝毫做作的姿态，那样的优雅完全是天然的，撩人心醉，自身却从从容容，不会因为谁做丝毫改变。

每次想到这些，她就有沉醉的感觉，完全被折服。

欣赏，感慨，岳千凝不知道她就这样在窗前站了多久，一直到念真手里拿了一件浅淡鹅黄的狐裘披风为她披上。念真说道：“小姐，雪天冷的凛冽，小心着凉。”

岳千凝感觉到颈部因为绵软的绒毛而温暖，十分舒畅，转来身来看念真，说道：“念真，这雪天是不是很美？你看银装素裹洁净无尘，又这般的妖娆迷人，都让人不忍离开。”

念真点头：“我知道，小姐一直都喜欢雪的，这雪也是美丽。可是小姐怎么忘了严寒？雪虽然美，但身体会冷呀，很多人看到有雪只怕都缩回去围炉取暖了呢，小姐却痴痴地看。”

岳千凝说道：“我没感觉到冷。”

念真说：“那是因为小姐喜欢，可喜欢是外在的，身体内部不会因为你喜欢就没有反应。看小姐的脸色就知道你是冷的，快先暖和一下。”

岳千凝笑笑随念真一起离开窗前，其实窗上一层薄薄的窗纸，寒气穿透过来还是很冷，她忘记冷是因为沉浸在另外一个境界而已。

念真又絮絮说道：“我想小姐又是有外出赏雪的心思了，只是今天不可。小姐忘了今天是去端阳院请安的日子了么？要赶紧的吃饭收拾了，去端阳院。”

岳千凝“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今天的日子不容悠闲，是固定的夫人们到上房给老王爷老夫人们请安的日子。若不是念真提醒她险些忘了。岳千凝暗想：看来，无论怎样重要的日子怎样重要的人和事情都比不过她自己的重要，她是一个冰冷无情的人呢，还是很自私的一个人？

岳千凝轻笑：“我被这雪景给迷住了，都忘了其它。”

淑晴走进来给炉火添上银碳，银碳碰撞的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火焰一下子升高，仿佛房间里是温度刹那就高了，给人骤然暖和许多的感觉。

念真扭头看小姐一眼才说：“小姐那里是忘了，只是暂时沉浸在你自己的意境里，在享受那种旁人无法享受的美好呢，暂时没有想起来而已。”

念真很会说话，岳千凝又轻笑：“真的，我当真是忽略了。不过我不怕我的忽略，还有你呢，我想不到的你都想到了，需要怎么安排你也都安排好了。有你，用得着我那么操心么？”

念真笑道：“小姐什么时候也会哄念真高兴。念真原本就是服侍小姐的，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想不到，不成傻子了么？要是真的那样，只怕小姐都不要我了。”

岳千凝笑：“要，要的，无论你成了什么样我都要。”

念真自从跟了岳千凝的那一刻起，就处处以岳千凝为中心，岳千凝想不到的她都能想到也必须要想到，这是她不容忽略的职责。倘若连这个都做不到，如何做人丫环？如何讨人欢心？念真心知肚明。

岳千凝喜欢念真的聪明乖巧，喜欢念真的懂事周全，御史府中念真给她带去那么多的欢乐和支撑，也因此她才哪怕是舍了她自己也要为重病的念真医治。

落红坊中艰难的日子里，也是她们两个相依为命的日子，已经刻画在两个人的生命里，让她们两个越发觉得对方的重要。岳千凝是无论怎样都不会舍弃念真的。

如今来在王府，貌似锦衣玉食的生活，但那些明明暗暗的事情，如果没有贴心的念真，岳千凝感觉她都成了瘫痪的残废。她怎么离得开念真？

淑晴收拾好炉火转而对岳千凝说道：“夫人，那般的站在窗前，不冷么，站久了只怕要着凉的。”她的话语里透出对主子的讨好和关切，岳千凝也把淑晴当成体贴她关心她的那个人。淑晴的关心出于真情也出于责任，她是岳千凝身边掌事的大丫环，若岳千凝不好淑晴亦是跟着受累的。

岳千凝回给她一笑：“没什么要紧，窗户那边也不太冷。还有你不是已经弄好炉火了么，这房间里很暖和的。”

念真说道：“我们还是早些做去上房的准备，小姐先梳洗，然后用饭。”

岳千凝答道：“好。”

今日去上房岳千凝没有带淑晴而是带了念真。一来她因为去的次数多了熟悉了情况，不需要淑晴的提示了，二来还有一个小秘密：她想和念真一起赏雪。

岳千凝喜欢雪。自从她和念真在一起以后，每年的雪落之日她都是带念真外出赏雪，没有变化过。如今她还是想要带念真出来，那怕时过境迁她亦是带她，她和她的关系，不是主仆而是姐妹。岳千凝觉得好的，总是喜欢和念真一起分享。

一路上，薄薄的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响，悦耳清脆，亦有纯白的雪花黏在靴子上，如同一个美丽的点缀。风拂过，树枝上的雪花瑟瑟下落。空气有些凛冽，却分外的清爽，叫人头脑清醒。

突然有清幽的冷香徐徐扑来，清心润肺，岳千凝不由一喜--她想到是那边蕊芳园里的梅花开了。

蕊芳园，是王府最大的花园，花园里各色名花瑞草数不胜数，亭台楼榭千重万重，游览的人总是被园子里浩瀚的美景吸引。蕊芳园众多花草，自然品种繁复，每一个季节都有每一个季节的特色。岳千凝曾经带着丫环去游玩过，每一次只能走一个方位，而不能把全部的花园游完，因此她脑海里对蕊芳园的印象是大到无边，具体多大不明确。

自幼岳千凝就喜爱梅花，如今梅花开了，她心境愉悦。“众芳摇坠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脑海里不自觉想起这句词来，愈发叫岳千凝兴奋。梅花，冰之魂，雪之魄，严寒中无有惧意的精灵，它的风骨一直都是她赞赏的，此刻被它撩拨了心怀，岳千凝很想寻找踪迹去一睹为快。

只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搁在眼前，岳千凝焉能不分清主次？想着，就为不能马上见到梅花而心有遗憾。

“小姐，我闻到梅花的香气了，一定是蕊芳园子里的梅树开花了。”念真说。

念真曾经陪我到过蕊芳园，有一次我们还经过那一片梅林，念真同样期待梅花开放。

岳千凝十分神往地说道：“是啊，我也嗅到了。等我们空闲了过去赏梅。这样雪天的梅更清冽若眼，最是好看……”岳千凝一面向往地说着，一面思索那梅，不觉吟出，“凌寒犹自俏花枝，嫩蕊尽绽香冷时。谁道遥遥不得见，素风吹送路人知……”

只是可惜了，目前只是心向往之，不能近前，很是遗憾。

“吆，好一个‘凌寒犹自俏花枝’，清新高雅又傲然不群，绝妙的比喻！妹妹好雅兴，也好才情，只是不知道是单纯的赞花呢，还是象征了某一个人？”

口气是在玩笑，然此话说的有些刻薄，似乎还含了挑衅，叫人心中很是不爽。

岳千凝忙回头看，是二夫人郭安容，想来她亦是到端阳院去的，真是冤家路窄！岳千凝不愿意单独和她会面。

她和她之间没有交情，第一次见面略有嫌罅，后来岳千凝就对她敬而远之了。不是她小气计较，而是不想多惹是非，她只希望大家相安无事。

此时岳千凝当真不想和郭夫人多说，却也不能了，只能按照王府的礼节尊重她，等她走近，岳千凝微笑行礼：“齐姐姐早安。”

念真随在小姐的身后对她问安，郭夫人的丫环亦给岳千凝问安。一切，就因为她们的疏离而规规矩矩，显得冗长繁杂，拖泥带水。谁也不希望谁在礼节上错了给对方抓了把柄。

郭夫人没有接着刻薄岳千凝方才的词句，而是一反常态，她笑着执岳千凝的手，貌似十分亲热：“岳妹妹也早啊，姐姐一早起来就收拾，想早一步过来呢，却还是没有及得上妹妹早。也是天气寒冷姐姐都慵懒不愿意动弹，早了早了还是不够早。”

岳千凝也微笑：“郭姐姐说那里话，你也很早的，这不是都和我同路了嘛。”

郭夫人还是接上了上面的话题，说道：“我当真是懒，什么都不行。你看妹妹，闲庭信步一般的遐想，华文妙句出口成章，叫人佩服啊。我可不行，就算再好的景致，我亦不会对着这一堆冰人的冷雪吟诗作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