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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多收了三五斗
时间如同地里生长的庄稼,总是随着镰刀的舞动而一天天的减少,转眼间,一周的时间过去了。
斜塔村周边地里的庄稼陆陆续续的被人们收割完毕,几乎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堆有那么一小垛高粱米或屋顶铺着一层玉米棒子,看来今年是真的丰收了。
村里的老人们围坐在村中间的一棵大树下,互相递着烟袋,不时的露出掉了几颗牙齿的嘴中发出几句发自肺腑的笑声。而小孩子们像一群蜜蜂一样,浑身充满了活力,一会跑向东面,一会又转向了西面,直到各家房顶的炊烟升起,才哄的一声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各自家庭都上演着锅铲协奏曲,往日舍不得或者是家中缺粮的家中,今日也是满满煮了一锅高粱米粥或烀上一锅苞米和土豆。有些条件好一些家的,还从地窖里拿出一块有些发黑的熏肉切上那么一两片,这还是去年过年时所留下的。
小孩子的嘴急嘴也壮,刚出锅的苞米或土豆还未等凉下来,便迫不及待的向嘴里塞着,结果被烫了心。气得母亲一边用手打着屁股,一边找来凉水灌下去,小孩子挣扎的样子引起了蹲在门槛前的憨厚老爷们的嘴里发出呵呵的笑声。
中国农民自古以来的要求很低,能吃饱穿暖就很满足了。尤其是遇到好的年景,地里多收个三五斗,那么就犹如过了年一样。
但好景不常在,比如人们在吃饭的时候很是讨厌被别人打扰,尤其是苍蝇。但苍蝇来了,可不管你是不是饭时,而是在于他想什么时候来。
李猛很不幸,成了这只让人讨厌的苍蝇。李老抠交待给他一个任务,虽然他很想吃完饭再去,但是被李老抠这么一瞪眼,他饭都没敢吃完就出来了。
此时正是饭时,村里有些空荡,李猛独自一人拎个破铜锣游走着。他一边走,一边用力的敲着破锣喊道“家家户户都听好啦,租李老爷地的,吃过饭去李家门口交租子去。没租李老爷地的,往年欠的粮钱今年也一并还啦。咣咣”
各家正在兴高采烈地的吃饭的人们,听到李猛那破锣的声音,女人放下了饭碗,忽然眼圈一红,就落下泪来。男人听到破锣的声音,本来有些沧桑的脸上又多挤出一些皱纹,原来有些挺直的背也有些驼了不少。只有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们还趴在碗里拼命的海塞着,不明白为什么爹娘放着这么多好吃的突然却不吃了。
李猛沿村里转了一圈,看都通知到了,收起破锣,蹈着快步就跑回去了。今天十五,李家今天开荤,回去晚了,恐怕捞不到骨头啃了。
叹息声也好,哀哭声也罢,种地交租,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各家各户的老爷们们有的扛起一包高粱米,有的推出一个小车装上几袋苞米,还有的全家齐动员手提肩扛带着新收的粮食从各自家里出发,像一条条溪流最终汇入李家的门前。
等人们都到了,发现李家门前早就摆好一张桌子,支好了一杆大秤,李老抠和李猛二人早就坐好在那里等着了。
人们再也不像饭前那样脸上挂满笑容,没有相互打招呼,只是麻木的脸上有了些忐忑,心中都在算计着自己应该交多少租子和还多少欠债。
李老抠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这群破衣烂衫的村民和他们身旁大小不同的粮食袋子,原来眯缝的小眼睛也睁大了不少。他轻咳一声,站起身来,打开身前的帐本,正想准备说两句,忽然听到身后自家大门传来一声响动。
李老抠回头一看,一个小脑袋探出门外正好奇的踅摸着。头上的两只小辩子早就出卖了她的身份,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宝贝闺女,李秀娥。
李老抠狠狠瞪了她一眼,李秀娥吐了吐小舌头,嗖的一下从门里钻了出来,同时跟在她身后还有一条大黄狗。
现在外面这么多人,李老抠也不训斥自己闺女,他再次轻咳一下说道“各位村里的老少爷们们,今年逢老天爷照顾,风调雨顺,大家的收成也不错。本来呢,大家租了我的地,照理说我应该多收些租子,但是这人心太软,看不得老少爷们们受苦啊。这样吧,还是照去年租子收,大家看,怎么样?”
下面的村民们原来心中就有些忐忑,担心会不会今年涨租子,当听到李老抠的话今年不涨租子的时候,心就完全落了地。
“李老爷仁义啊”
“多谢李老爷”
“李老爷是个大善人啊。”
村民们气嘴八舌的就夸赞起李老抠来,夸得李老抠后来眼睛都笑得看不见了。
那李老抠以前收多少租子呢?
李老抠每年是一亩地收二成租,可别小看了这二成租,全加起来可有不少。这只是村里交给李老抠的租,还有一些别的杂税累计在一起,村民手里也剩不下什么了。所以,村民才会越来越穷,家中米缸的粮食也越来越少。
那村民们为什么要夸李老抠,听到按每年的租子收而放下心来呢?
不是村民们傻,而是李老抠这样的地主已经算好人了。有别的村里地主,收租时四成,五成都有。
那村民们不傻,难道李老抠傻么?李老抠当然不会是傻子了,他有他的打算,小刀割肉,细水长流吗。另外,他还有另一个杀手锏没使出来呢。
李老抠对李猛隐蔽的使了个眼色,便靠在椅子上和李秀娥扯起闲话来。李猛心领神会,走到村民前面大声嚷嚷道“都别挤一块,一会叫各家当家的名字,听到名字的上前把粮食放在秤上量过,我先念第一个,老铁家的铁大力。”
“哎,俺来了”从人群中挤出一个壮汉,肩上担着粮食,后面还跟着一个挂着鼻涕的黑小子。铁大力是铁蛋他爹,身体强壮但胆子极小,家里租着李老抠十亩地。
铁大力担着粮食来到大秤前,把粮食袋子一头捡在秤钩上,就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秤砣摆向哪里。
问他认秤不,其实他不认得,但他来的时候估摸着这些粮食也差不多,毕竟年年交租,都交出经验来了。另外,他也比较好奇,每年交租都是倒进一个大斗里,今年突然换上个这么新鲜玩意,还是仔细看着点好。
村里人也有些疑惑,秤都知道是啥东西,但用过的人比较少,每年交租都是用斗的,今年怎么换秤了呢?
一时间,村民们互相交头接耳起来。三婶站在人群里,仗着自己是李老抠家邻居,便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李老爷,咋还换成这玩意了呢,多麻烦啊,还是用斗吧。”
李老抠看到说话的人,心中就是生气,还没找你算账呢,要不是你带口信给忘了,我和孩她娘能担心受怕吗。
李老抠向着三婶翻了一个白眼,没有好气色道“就你多嘴,这叫与时俱进知道不,城里收粮都用这东西。再多嘴,再多收你一成租子。”
三婶一听李老抠这话,就想起来前些日子李老抠去自己家的事了。想到这里,三婶吓得把头一缩,躲回人群不吱声了。
村里人一看连三婶都不敢说话了,那大伙都闭嘴吧,省得挨骂。
李老抠眨着精明的小眼睛对着李秀娥说道“闺女,学得点,以后爹这些本事都是你的,这帮刁民就不能给他们好脸色知道不。”
李秀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继续看老爹的表演。
李老抠懒洋洋的翻开帐本念到“铁大力,地十亩,应收租二百公斤。”
“李老爷,公斤是啥,二百公斤是多少?”还是三婶那不长记性的脑袋又问了一句。
“怎么又是你,六十公斤是一石,你自己算去吧。李猛。”李老抠不耐烦的回答道,同时又喊了李猛一声。
“哎,老爷,干啥”李猛很狗腿的跑到李老抠面前站好。
“三婶家明年起多加一成租子。”李老抠看了看三婶厌恶的吩咐道。
“啊,不要啊,李老爷,俺错啦。”三婶一听要给她涨租子,就开始冲过来抱着李老抠大腿就哭天抹泪起来。
李老抠几次想甩开三婶,却无奈发现这三婶忒胖,自己小胳膊小腿根本甩不动。他其实也并不是真想多收三婶家一成租子,只是这娘们总多嘴,要是坏了自己好事咋办,不教训她是她这种人是不长记性的。
李秀娥看到三婶趴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心中也有些不忍,她拉了拉李老抠的衣服替三婶求情道“爹,算了吧,都是邻居住着,你看三婶哭得多伤心啊。”
李老抠看到脚下披头散发的三婶,心中的气也消了不少,不止消了还暗暗发笑。李老抠脸色一板,口气凌厉的说道“好吧,看我闺女面前,饶你这一回,再多嘴,必加你一成租子。”
三婶听到李老抠的话如闻听天籁,急忙从地上爬起起来,不停的向李秀娥鞠躬道谢。真到她看到李老抠不耐烦的向她挥挥手,这才又重新钻回人群里。
李猛那里量秤还在继续,只见那大秤非常大,有一人多高。秤杆吊挂在一根立起的木杆上,秤的一头是秤钩子,一头是秤砣。秤钩上挂着铁大力家的粮食,那秤砣在后面高高的扬起。
“第一袋九十二斤,第二袋九十五斤,第三袋九十六斤,第四袋九十二斤,一共三百七十五斤,少二十五斤。”李猛站在一个高脚架子上一边看秤一边报着数。
铁大力一共担来了四袋粮食,这些粮食家中虽然没有秤,但有斗,几乎都在斗里量过,怎么还少了二十五斤呢?
铁大力有些搞不明白,但嘴笨的他也不会说,只会在那里挠头。
“铁大力”李老抠招唤了他一声。
“哎,李老爷,俺不是糊弄你的,可能是在家没量好,俺这就回家再取些粮食回来。”铁大力看到李老抠犹如老鼠见了猫,他本来就胆小,刚才三婶那一幕他也看到了,他可不想让李老抠找理由加租。
“嗯,很好,回去取吧,呵呵,不用着急。”李老抠捋着小胡子,像一只成了精的黄鼠狼,眼睛冒着精光笑呵呵的看着铁大力。
铁大力本来心就有些忐忑,一看李老抠这眼神,吓得他儿子都不管了,急忙跑回家取粮食去了。
有了三婶这个榜样在这里,村民们谁也不敢再说啥,都和铁大力一样老实的上前量秤。只不过今年比往年有些奇怪的是,好像每个家里上缴的租子都不够秤,这是为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