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吾身营营

这天晚上，凡一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

梦里，继锋站在芦苇田那条寂静的小路上，向她微笑招手。她欣喜万分，飞奔过去，继锋真的回来了！

等她近了，却失落地发现，路的那一头，空无一人，继锋却并不在路的尽头等她。

恍惚中，又梦见钟一带着自己去听音乐会。

音乐会上，自己满脸茫然，对那些哀丝豪竹，一窍不通，而钟一却神情亢奋，兴味盎然，两人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竟然还有一面之缘的何磊。他站在悬崖边的一块岩石上，远远的平视着远方，脸上不带任何情绪。

不知道为何，梦里的何磊竟站在悬崖边。

这是对自己的一种暗示？

梦里面，竟然还有钟一的妈妈。

她远远看着自己，脸上表情狰狞，手持一把戒尺，高高举过自己的头顶，堪堪要落下来，就像是要惩戒自己。

梦里，凡一也是惊出了一身汗的。

早上醒来，凡一精神不振，头昏脑胀。

好长时间没有梦见继锋了，在梦里相见，也倍感幸福。

生命无常，有些人猝不及防就阴阳两隔了，而凡一却还是得瞩望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时光的尽头。

她骨子里，信仰的冲突和融合，让她既想随遇而安，又想挣脱那个画地之牢。

这种困兽之斗，让她倍感疲惫。

凡一起了床，刚刚洗了把脸，让自己昏昏沉沉的头清醒一下。

大门外，响起敲门声。

不知为何，凡一有种预感，来者必是钟一。

昨晚给凡一打电话，凡一没接，知道钟一不会善罢甘休。再加上昨天和他妈妈起了冲突，他妈妈必定会跟他控诉，他必定会出现的，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早。

凡一打开了大门。

“这院里只有你一个人？”钟一开口，不是责问，是关切。

“一一在我妈那里。”

“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害怕？这么大个院子。”钟一环顾着四周，“这院子一个人住太空了，你该搬离这里了。”

自从上次那个街坊，名叫二子的家伙登门，她就下定搬走的决心，只是还没想好，要搬到哪里。

何素芳和董叔叔想要凡一跟着他们一起住，凡一拒绝了。

画家说自己在北京还有套房子，自己不在北京，那套房子就闲置了，叫凡一搬过去住，也算是给自己看家。凡一也拒绝了。

自己学校的那间宿舍，马上要腾出来了。

“凡一，我爷爷奶奶想见见你和一一。”钟一直奔主题。今天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凡一也没什么罪。

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分开后，他回了自己的住所。

晚上，他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睡。

还不容易挨到了下半夜，就抓起钥匙，开车直奔凡一这里来了。

来的时候，天刚微曦，他怕打扰凡一休息，一直坐在车里等着。

后来，他踱步到院外，似乎听到院子里有响动，凡一似乎已经起床了，他才敲门。

“见我们？”凡一纳闷。

“我，我已经跟他们说了，一一是我们的孩子。”钟一事先没跟凡一商量，不知道凡一作何反应。

凡一早就明白，一旦他们家知道一一是钟一的孩子，那就有没完没了的事情等着自己。

“好，我答应。等过了这几天，我忙完了手头的事。”凡一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早晚晚要面对这一切。

两个人正说着话，门外又传来轻轻敲门声。

钟一跑去开门。

是老袁！凡一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么早，就有两个人登门造访，人都说瘦田无人耕，耕了有人争，昔日门可罗雀，今日门庭若市，这是怎么个情况？

“袁叔叔，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发生什么事了么？”没想到竟然是老袁。

这还是老袁第一次来这里。

“袁夜这小子，估计得有一个多月没回家了。我昨晚去学校找他，他同学说他已经不住学校了。”老袁打量着这座四合院。

“袁叔，我也有一阵子没见他了。以前，他还来我这里吃个饭，现在，不知道他忙些什么，也有几个星期没来了”凡一这些日子，除了工作，生活上也有很多烦心事，根本没时间顾及袁夜这小子。

“我还以为，袁夜又来麻烦你来了。”老袁看看钟一，又看看还穿着睡衣的凡一，脸上现出明了的神情。

也不怪老袁误会，这么早，钟一就出现在这里，任谁都会误会钟一是住在这里的。

“袁叔叔，钟一也是刚来。”凡一解释。

她不愿意让老袁误会自己。

“袁叔叔，我做了早饭，想必这么早，你也没吃早饭，一起吃吧。”凡一邀请。

“不好吧，那太麻烦了。”老袁客气道。

“袁叔叔，你不要客气了。”凡一记得，以前在老袁家，帮袁夜补课，自己没少在他家吃饭，“您别急，今天去学校，我就去找袁夜，不管怎样，我都给您回个电话。”

“好，凡一，那就麻烦你了。”老袁露出松弛的笑意。

老袁想必因为不放心袁夜，一晚没睡好，黑眼圈很严重，神情倦怠。

自从他知道了凡一是何素芳的孩子，不知为何，他就对凡一多了份关切，多了份瞩目。

这是他第一次吃凡一做的饭。

“凡一，你煮的粥很好，我还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粥。”老袁用勺子搅着熬得恰到火候的粥。

凡一知道，他们家早饭要么不吃，要么喝牛奶吃面包，很少吃中式早餐。

老袁神情倦怠，眼睛里都是血丝。

凡一看着他，心里莫名不是滋味，暗暗在心里骂着袁夜，这臭小子真不懂事，怎么这么让父母操心。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凡一暗叹，岁月是把杀猪刀，它把一个昔日英俊倜傥的伟岸之躯，蹉跎成了一个苍老、谢顶的中年人。

吃罢饭，钟一有事先行一步。

临走，他还不忘嘱托：“凡一，晚上一个人要小心点，要不，你把夏晨叫回来陪陪你。”

“好，我知道了。”凡一敷衍道。

她早就跟夏晨说过这事。

夏晨不好意思地告诉她，自己已经和男朋友同居了。她又留起了长发，一改往日的短发风格。

凡一知道，夏晨再次留起长发，证明她已然打开心结，开始了新的生活。

她很好奇，夏晨的白马王子，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竟然让大学失恋是剪短发后，再没留发的夏晨，留起青丝。

等夏晨把男朋友带到凡一面前，凡一才惊讶地发现，夏晨的男友，竟然是个金发碧眼的老外。

夏晨说自己的男朋友是个访问学者，比自己大六岁，德国人。

德国人处事严谨，他说自己会和夏晨结婚，以后，夏晨要和他一起去德国生活。

这就意味着，凡一身边的好友，就像是夜空的星星，撒落四处，在世界各处发着自己的光。

但是这些，她懒得跟钟一说。

她不会告诉钟一夏晨的事，否则，又要招来他一顿啰嗦。

老袁落后钟一一步离开。

看得出，他是故意磨蹭到钟一离开，“凡一，你妈妈还好吧？”他指的是何素芳。

“我妈妈？她挺好的。”凡一口中的妈妈，是夜王山的妈妈。

“我说的是，你的亲生母亲。”老袁知道凡一误解了自己所指。

“您也认识我妈妈？”凡一愣住了，亲妈他竟也认识，这是怎样一张关系网？怎么没听妈妈提起过？

她忽然感觉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大张着罩下来，让她无处遁逃。

“当年，我和你妈妈，我们都是在夜王山插队落户的知青。上次，郑老师爱人住院，我在医院见过你妈妈一次，才知道，她竟然是你的妈妈，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巧合的事。”老袁一半是解释，一半是感叹。

凡一从没听何素芳提起过这事，按说，这么难得的巧合，妈妈不会不提及。

“是很巧！”凡一觉得这世界太奇妙了，转来转去，都是和自己有牵连的人。

“我想问一个或许不该问的问题。”老袁迟疑着。

他怕触痛凡一的伤处，但是他实在是没办法，这个问题一直憋在心里，搅得他坐卧不宁。

“有什么问题，您尽管问。”

“董ⅹ，真的是你的亲生父亲么？”他是问董叔叔。

“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从没见过。”凡一直言相告。

凡一看见，老袁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煞白，凡一吓了一跳。

“袁叔，您怎么啦？身体不舒服？”

“没事，可能是昨晚不没睡好，担心袁夜那小子有什么事。年纪大了，熬不了夜了。”老袁如此解释自己表现出来的异状。

“你知道自己亲生父亲的情况么？”酝酿半天，老袁终于问出口，然后，很紧张忐忑地等着凡一的反应。

凡一沉默了半晌，“袁叔，这个问题，我没法给你答案，因为我也是一无所知。”

“你妈妈，哦，我指的是你亲妈，她就没有跟你提起过？”

“我问过妈妈，她不愿意说，我也不好追问。我想，或许，我亲生父亲应经不在这个人世上了。”凡一虽然也想知道亲生父亲的情况，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凡一并不抱太多的期待了。

“你是那一年、几月份出生的？”老袁问得很蹊跷。

“怎么，袁叔叔，难道对我亲生父亲，您知道点什么吗？”

“不，我不知道，只是随便问问。”老袁言语开始闪烁。

“袁叔叔，我也想问问您，我妈妈插队落的时候，是和谁在一起？您认识么？我想，你们都是插队落户的，应该知道到点什么。”凡一反过来问老袁。

“我，我不太清楚。我比你妈妈提早回北京，不知道我走后，发生了什么。”老袁开始流汗。

凡一担心地看着他，“袁叔叔，你去医院看看吧，我看你情况很不好。”

“我没事，我没事，我先走了。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老袁急急忙忙离开了。

凡一看着老袁蹒跚的身影，有丝疑惑。

直觉告诉她，袁叔叔肯定知道点什么，只是不愿意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