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夜航鸟
撇开凡一的出身，实事求是地讲，无论是长相、学识、工作，凡一都是上上之选。
可是她却没有能力，像萧冉冉那样，帮助钟一在事业上平步青云。
一度，钟一的爸爸，也曾踌躇满志，钟一妈妈也是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来帮助他。
可是，钟一爸爸虽然在使馆工作出色，可是回国后，就原地踏步，再没什么发展了。
她常常暗地悲叹钟一爸爸是扶不起的阿斗，也暗怪公公只顾自己，不给儿子铺路架桥。
虽然自己没能在丈夫的事业上起到助推的作用，但是，她把这些都归咎于钟一爸爸的懦弱和书生气。
现在，儿子面临一生最关键的选择，她想让儿子在事业上少走弯路，能有贵人相助。
那个凡一，能帮助儿子什么呢？
能像自己一样，辅佐丈夫发展么？
现在，凡一连孩子都有了，儿子却还是执迷不悟。
“孩子是我的。”钟一说。
“你，你还想给人家孩子当现成的爹？孩子怎么会是你的？钟一，你就这么点出息？离了她你还活不下去了？现在居然说自己就是孩子的爹，你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钟一妈妈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那个女人，到底用什么招数魅惑了自己的儿子。
“凡一的孩子，看来是没有名正言顺的爸爸，不然也不会让你充当孩子的爹。是凡一的私生子吧？你自己看看，就是这样不堪的女人，你究竟喜欢她什么？”
钟一的奶奶和爸爸，听到声音，都从厨房跑出来。
今天幸好给保姆放假，否则，这出闹剧，传出去，真让人笑话。
“钟一妈，你这是闹什么？”奶奶按捺住自己的不悦问道。
“妈，你知道么，钟一喜欢上一个从乡下来的丫头，宁愿放弃萧家出类拔萃的冉冉，你说，他是不是脑子糊涂了？”钟一妈想在这个家里寻找联盟。
“你说的乡下丫头，是凡一吗？那姑娘不错。”奶奶竟然是站在钟一这一边的。
钟一的爸爸不语。
这几年，或许是因为年龄的增长，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锐利，看待问题趋渐平和。
“妈，您不知道，那丫头已经跟别人有了孩子。今天，我还碰见她跟别人去相亲了。人家根本不在乎咱家钟一，钟一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钟一妈妈很不满奶奶的表现。
“我和你爸爸，不在乎什么门当户对，只要孙子喜欢，我们都没意见。”奶奶说。
“不在乎门当户对？那为什么我和钟一爸爸结婚时，您选了门当户对的我，而让钟一爸爸放弃了，那个父母都是普通老师的初恋女同学？为什么？您们二老算得很清楚，我家，我，能够帮助钟一他爸。现在，钟一也遇到相同的难题，您二老为什么就不站在我这边？”钟一妈妈声音高亢，神情也变得激动。
“我们当初选了你，并非什么门当户对，而是，因为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个没父没母的可怜孩子。”一直没说话的钟一爷爷一字一句说道。
“您说什么？我明明有爸妈，您为什么这么说？”钟一妈妈愣住了。
“养你长大的是你的养父母。”奶奶说。
“本来，我们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我和你养父，还有你生父，我们是战场上结下的生死之交。一次战役中，你父亲被敌人的炮弹击中，牺牲了。不久你妈妈也离世了。我因为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你养父夫妻却没有一男半女，于是他们收养了你。他们对你视如己出，把你养大，供你读书。钟一爸本来有个大学女同学，父母都是老师。我们当时并不知道这个情况，仅仅是因为你非常喜欢他，我们就劝他跟你结婚。他也是听我们讲了你父母的事，加上那位女同学父母坚决反对女儿高攀，他们交往的事，最终不了了之，你们才最终结了婚。这世间就有不攀附富贵的人，就如当年，钟一爸爸的那个女同学，和她的父母。现在，还有凡一那样的孩子，她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孩子。”钟一爷爷缓缓说道。
钟一妈妈活到五十几岁，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竟然不是因为高贵的出身，才嫁进了李家的大门。
这么多年，她一直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地活着。
原来，自己一直活在自己画的圈里，自诩高贵，自我陶醉。
原来，自己和凡一也没什么不同！
自己只是个遗孤，甚至没有至亲的人。
自己甚至还比不上凡一。她不但有养父养母的疼爱，还找到了亲生母亲。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没有任何一刻，对这句话体会得如此之深。
她像霜打了的茄子，颓然坐下来，沉默不语。
“爷爷，奶奶，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们。其实，一一是我和凡一的孩子。我偷偷找同学做了亲子鉴定，才知道，原来当年凡一怀孕，并生下了一一。一一是我和凡一的孩子。”钟一终于把秘密说出来。
这下，钟一妈妈再度抬头，“真的，是你的孩子？”
钟一爸爸走过来，“我们有孙子了？孩子多大了？”
爷爷瞪了他爸一眼，“钟一，哪天，你把凡一和一一带回来，我们一家好好团聚团聚。”
“爷爷，事情不是那么简单。”钟一瞥了一眼坐在一旁发呆的妈妈。
“我妈几年前曾经去找过凡一，她说了一些伤害凡一的话，现在凡一对我还有些误会。今天，她还去相亲了，她已经对我没信心了。”钟一叹了口气。
是啊，说出去的话，没法收回。
“这件事，要从长计议。不能急于求成，要给凡一一点时间。”爷爷说道。
这次，钟一妈妈没有反驳。
拒绝了何磊和妈妈送自己回家的提议，凡一在他们离开后，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沿着回路走着。
华灯初上，车流如河。
凡一却很茫然。
天气说变就变，远处天边隐隐传来几声惊雷，空气异常地凝滞沉闷。
凡一急忙停止踯躅的脚步，招手打了一辆车，以免被这突兀降临的雨淋成落汤鸡。
今天好像一切都异常，连天气也跟着变了。
凡一的心情低落，加上这样的天气，她似乎不能呼吸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凝滞在了胸口，压得她难受。
出租车司机开得车子飞快。
身边的车辆、店铺、街灯------一切一切，风驰电掣擦过。
凡一的眼前渐渐模糊成凌乱的一团，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抓不住，理不清，道不明。
回到家，一一没有被妈妈送回来。或许是因为这天气的原因，或许因为别的，凡一不担心。
最近，何素芳给外孙买了只可爱的小狗。
一一特别喜欢，放了学就嚷嚷着去姥姥家看小狗。
现在，他呆在姥姥家，已经乐不思蜀。
凡一很累，晚饭都没吃，和衣躺在床上。
电话铃声突兀响起，凡一抓起，是钟一来电。
凡一不想接这个电话。
不用问，钟一肯定是兴师问罪，问她为什么下班不等等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去相亲。
凡一很烦躁，任电话铃声不停地响着。
这真是一个对话已绝，共鸣已亡的时代么？
将父母的殷盼、社会环境、朋友之间的影响等因素全部抛在脑后，正视最本真、最赤裸、最真实的自己，是否真得已经忘记了钟一，是否能够冷静的取舍？
她不得不承认，这些年，她没有一刻曾经忘了钟一。
但是，历经沧桑，他们真的能回到过去，回到毫无芥蒂的时光？
凡一没有信心。
今天，何磊给凡一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是，这么多年来，凡一第一次有了重新开始，试着交往看看的念头。
她就像是张国荣在《阿飞正传》里说的那只夜航鸟，不知道该把双脚落在哪颗礁石上。
这么多年，她独自一人，似乎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就像夜航鸟的双足，因为久不落地，已然退化，失去了行动能力。
凡一不愿意做一只夜航鸟，她希望自己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礁石，找到那样一个温馨的港湾，让自己疲惫的身心有个托付的场所
何磊会是自己驻足的那块礁石么？
凡一想着想着，渐渐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