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问心
人活一世为的什么?在这世,她自出生便没有名字,之后数年,没有名字,直至嫁人生子,仍然没有名字。人人只知道萧妃,萧氏,没有人知道她原来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从异世来,欲从此世过,即然身是客,不如逍遥行。舍下一切,直接去追求她曾经的梦想,在这异世之中,去看尽各方风景,去尝遍天下美食,寻找只属于自己的独有印记。
百里相送。送的是义成,送的,也是她自己以往的过往。蹉跎经年,但是她不悔恨,她能做的,尽量的去做了,卑微相求,毫无意义。阿摩曾是她的最爱,杨广如何,她不想问,不想知。足足两年,若要回头早已回头,若不回头自己何须再留。远处,山边,有灯火几点,回头之处,再是繁华,又与自己何干?
不知路在何方,不如要往何处去,身上仅仅带着几十两白银,毅然离开。
晋王妃在她居住的小楼里,她已经很久都是几乎半步不出,身边的大部分的侍女都早已被她遣出,每日里只是吃着一些清茶淡饭,如同当真是进入冷宫,她的暗卫曾经接收过她的要求,拖过几根硕大的木头回来。谁能知道,堂堂的晋王萧妃,过的竟然是这种清苦,几乎是平日里无人过问的日子。就连暗卫,也已对日日重重复复却毫无变更的工作失去了坚持,以至于人都走了两天了,仍然一无所觉。屋内留下的是一只巨型的龙首巨船的模型,日日雕琢,砌合,已经完成。两年,足足两年,未见君颜,她若仍然傻气的在那里等,那她便枉了前世为人的二十多年。
杨广处于灯红酒绿之处,正自和人推杯问盏,吟诗作对之时。晋王妃的暗卫,已来了足有一个时辰。暗卫急急求见,杨广却并没有立时就见。仍然只沉浸于仕子们的劝酒之中。
王妃就在家里,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女侍他已足足大半年没见,之前也是,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心中有一块,不知何时已变得麻木不堪,
直至酒醉方酣,他这才踉跄着离开,此时那女暗卫仍在跪在那里:“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回去。我告诉你,你主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便提头来见。”那女侍卫全身一颤,竟然是抖动个不停。
久已麻林的心,此时竟然有所觉。女暗卫这个时候急急求见,莫非是她那边真的有了什么急事。可他的心中有一个声音直道:“她能有什么事?她那么聪明,能有什么难倒她的?家中安全得很,又没有其它的暗卫报之什么事,无非便是她那些非人的技俩再次惊了这些凡人而已。”于是,他又再次没有了半点想去了解的欲望了。
可是那暗卫仍然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杨广心里头一冷。提着那女侍的衣领子就将人给提了起来。“何事?说!为何竟然吓得你成了这般模样?早就跟你说过,你主子她不是凡人,她乃是仙人转世,只是偶尔显露出一点仙凡之术,尔等竟然吓成了这番模样。”放下了手中的人,杨广强压着心里头的冷意,强自哈哈大笑着离开了钧广楼,江都最大的青楼。
楼中之人亦也哈哈大笑着,人人都道晋王杨广已醉,什么仙人凡人,一口的胡话醉话,直说他不懂得怜香惜玉,这么英气的女侍卫,也如此粗鲁的对待。爬上了江都府的车子,马夫扬鞭,啪的一声,马儿慢悠悠的行着,没有去别的别院,这次,是直接回的江都府。
灯火通明,满院的人都跪伏在地,半声不敢出。主母失踪,遍寻不着,只有个小小马夫说前日夫人前来领走了一匹马儿,交给他一方小绢,让他如果府里出了变故,便将这小绢儿交与晋王。
马夫是仅有的几个过去的旧人之一,王妃曾经为他的儿子说过情。他很是敬重王妃。主母交待,自然就全意听从。没想到如今府中果然是出了变故,变故的本身,便是这主母。这小绢交与不交,老汉已天人交战了几个轮回。最后决定,即然接受了别人的交待,就应该谨守着自己的诺言。此时等晋王跌跌蹱蹱的下得马车,由人搀扶着走出过时,马夫一咬牙,跪于地上,将小绢呈上。杨广醉眼迷离,手有些颤抖的接过了那方小绢。丝绢轻柔,然而杨广却只觉它沉重的几乎拿不动,白绢,墨字。上书:
“即然不相见,不如两相忘。我出西阳关,从此无故人。”
简简单单二十个字,将本是莫名醉笑着的杨广的声音完全掐断。安静,落针可闻。杨广一把推开了搀扶着他的人,一步一跌的往她往日居住的小楼而去,这只是个玩笑,她应该还在,她只是生气了,在故意的耍弄他而已。“不是你不好,是你太好,在你面前,我怎么做都不够好,丫头,别生气,不要生气,原谅我好不好……”他酒气熏然,脑中不得清醒,一路的烛火火把,层层照亮,照得太亮,以至于他只觉得好生刺目,眼好酸,手背一揉,一手背的水份。
水怎么抹都抹不干,他不相信他的丫头会走,都已成婚了这么多年了,女儿都五岁多了,她不可能会走。他不停的同自己说,可是当他面对着只需要轻轻一用力,便可以推开了她平时居住的小楼的门的时候,他全身都颤抖了。怕!他不敢推!多少年都没有试过‘怕’这种情绪了?他竟然不敢!!
全天下的人都知晋王贤能,军队中他的威势如日中天。就连太子在他的面前都就只能装作看不见。如今的他,却是被一扇小小的木门给吓住了。小楼内,那门紧闭。仿佛他只要一敲,里头便会有那甜美的声音应他道:“阿摩哥……”一阵怪风吹来,门应风而开。在耀眼的灯光与烛火的照射下,一只棱角分明,处处雕刻得细致圆润,纤毫入微,栩栩如生的长度足有近三丈高度一丈有余的大龙船显出身形。
那巨型的五层高的大轮船层层叠叠,塞了足足大半个屋。轩台亭楼,阁栏窗棂,甲板船身,龙首尾陀,一应俱全!“她何时开始做的这个,为何你没有来报?”他狂怒而号,让本就吓得脸色苍白如雪的那个女侍卫,直接便摊倒在地。口中结结巴巴的道?“在您有九个月没有来之后……”
船首向北,船尾向南。
“我出西阳关……我出西阳关……哈哈哈哈……我竟然不知道,你早就有了去意,你已经给足了我时间,而我竟然毫不珍惜,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会走……”,惨笑!在一年零三个月以前,她便已萌了去意,只是心中还有一份舍不下的执念,让她在这里生生再停留多了足足一年零三个月,根根木条,花了多少心思,却仍然是完成了。这么大条船要完成,需要多少时间心思精力,但她仍然是完成了。日日等候,不思茶饭,只为心中最后一点守望。船完成了,他没来,当她粘上那最后一条木条的时候,火光熄灭。
他懂,她的心他全都懂。可是他就那么闭着眼,不去听,不去看,任她悲伤,任他挣扎。这种奇怪的心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何。
本来尚有的一丝希望,在见到了这船之后,完全破灭。他明白,她的确是走了,走的毫不停留。再无一丝牵挂。
“啊……不要……不要……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走……求你……”终于痛哭失声。他完全失控了,曾经加诸在丫头心中的痛苦,此时再加上了他自己的痛苦,全部一同回潮向他铺天盖地的淹没。心中宛如被剜空了一大块,那些在意,那些故意的冷落,为的是什么?那些野心,的外的风光,又是向谁在证明?他最在意的是什么?为的何人做着一切?人已走,楼已空,一切都空掉了。这一刻他方才顿悟,自己的执念究竟是为的什么。只是……太迟!
不迟,应该还不会太迟。她才刚走,还能追。“诸位暗侍,立即住北出发,一路寻去,务必要寻回王妃。王妃的好姐妹义成公主,此时应该正往在出嫁突厥的路上,追上她,问问她知道不知道王妃的下落。府中除了养马人,其余各三十二个侍仆,诛。女侍朱玲,不忠职守,延迟军命。凌迟。
“父王,不要啊……这里有三十二条人命,他们日日在此,从无一日离开,罪不在他们,不能因为您的迁怒,而杀掉他们这么多人。母妃盼望父王,只希望你回来看她,她天天盼你,而你日日不回,真正害母妃伤心的人是你,不是他们。朱玲每每向你传母后的音讯,但我却听说她常常吃您的闭门羹,长此以往,她自然是不知你仍会想要母妃的音讯。作了误判的事,也不能全怪她。”却是他的次子,刚过十五的阿孩杨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