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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帝王

作者:悠商 | 发布时间 | 2016-08-12 | 字数:3819

正如邹槐与央谷音之所说的,央谷未末与商牟烛词大婚之后第三日便要依照祖例,一起去白马寺去敬香,是为帝后同心,福泽万民。

而此刻,他们已然离城将近三十多里,原本假寐小憩的央谷未末默默估算了路程,约莫是快到了,便睁眼对同车的何其道:“一会儿下车后,叫车马在山下驿馆歇脚,孤要与皇后徒步登山,随行三五人即可,今夜留宿白马寺。”

“喏。”何其领命。其实他知道这也祖上传下的规矩,央谷未末许是怕他不熟悉这类事宜才特意说与他的。

不消片刻,果然便到达了央谷未末所说的驿馆。驿丞早已携人恭候多时,方远远瞧见这一干车马便齐齐跪地迎驾,待央谷未末与商牟烛词先后下车,更是同声叩首高呼:“臣等恭迎吾皇万岁,皇后千岁!”

央谷未末抬手虚扶道:“免礼,平身。”

众人起身,驿丞上前恭谨道:“启禀陛下,饭菜已备好,请陛下与皇后移步花厅。”

央谷未末并不觉得饿,但方才偏头看了商牟烛词时,见他虽垂着眼漠然站着没什么表示,也没有异状,却偏莫名的就是觉得他似乎精神不济。想到对方可能是晨起便出门一路车马劳顿颠簸的累了,便道:“引路。”

这白马寺百年前不过是京都外围的一个普通的山中寺庙,只因落座之山钟灵蕴秀,虽不高但却隐约有仙佛飘渺之气,在加上当时寺中有位一百二十九岁被传为活佛的老僧坐镇,这才使得京都之中的王侯公卿皆不辞辛苦登山,争相前来求那无上佛法。正巧赶上当时的帝王也崇佛,得知此事索性便命工部重修白马寺,并封为国寺。此后,百年凡事皇室之人有需要便都会来此,故这白马寺山下才会有这么一个驿馆专供往来车马歇息。

既然都说了专供皇室,便必然不会是普通驿馆可比,虽不如行宫但却也远比一般四品官员府邸有过之而无不及。

且说,央谷未末与商牟烛词在不如何豪奢却胜在雅致的驿站花厅落座不久,随侍众人便相继在黄花梨的原木桌上摆开了一道道精致菜肴。

央谷未末看着那些玉盘珍馐,瞥了眼候在一旁,刻意穿着一般绸缎料子衣服,却因头上那根价值千金的乌木簪露了马脚的驿丞,平淡问道:“孤幼时曾随母皇来白马寺为民祈福,还记得那时这里的驿丞好像姓何,是个挺有意思妇人,孙驿丞可认识?”

孙姓驿丞连忙答道:“回禀陛下,何驿丞是小臣的上任,五年前任职期满便回乡去了。”

“原来她卸任已有五年之久了。”央谷未末轻叹一句,后突然冲着孙驿丞笑道:“想必她走时定是没有仔细交代,难怪孙驿丞不知道先帝曾有‘驿馆招待一切从简。’的口谕”

孙驿丞闻言身躯下意识一抖,“噗通”一声跪下状似伏罪,嘴上却顺势推责道:“陛下赎罪!小臣确实不知先帝口谕。驿馆的粗茶淡饭小臣怕陛下与皇后吃不惯,这才擅作主张安排了这一桌膳食。”

“难得你一番心意,平身吧。”见央谷未末要问罪的意思,孙驿丞心下正暗中得意,想着经她这么一说那个说是皇帝陛下,其实不过就是个投了个好胎的小丫头片子保不齐还会嘉奖她呢。这厢正欲谢恩起身,却忽又听得对方用一种似乎只是聊家常的语气道:“方才没注意,这会儿近了才看清,孙驿丞头上这只发簪,是乌木的吧,孤瞅着怎么也得个几千两银子?”

央谷未末语气依然温和没有半点责怪之意,甚至连不悦的情绪都不带。但孙驿丞在如何自作聪明终归也不是傻子,总算懂了她的弦外之音,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死命磕头颤声道:“陛下赎罪!陛下赎罪!”她此时才知道即使那帝王不过只是个刚刚及笈的少女,也不是她这般的小人物可以轻易看轻踹度的。

央谷未末冷眼看她求饶许久始终不懂声色,就连一旁本将此当成一出闹剧的商牟烛词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皱眉瞥了她一眼。央谷未末这才开口,却仍不问罪,只是平淡道:“退下吧。”

孙驿丞自知是死里逃生,忙又拼命磕头的谢恩,就仿佛那颗脑袋不是她的一般,然后像是生怕央谷未末还有什么话在后面等着,赶紧连滚带爬的出了花厅。

商牟烛词见状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冷哼道:“所谓的帝王心术。”

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又或者是想开了,总之央谷未末没了先前的隐忍伤怀,拿起碗筷语气不变道:“用膳吧。”

商牟烛词便不在说话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样的央谷未末确实让他吃惊不小。不再是如坐在王位上时那仿佛没有情绪的傀儡,也并非面对他时的沉默隐忍,央谷未末方才的平静里透着一股气势,出身显赫的商牟烛词自然知道,那是久居上位才会有的威压。

“央谷未末,究竟那般模样,才是真正的你?”商牟烛词如此想着,觉得自己其实根本就没看懂过她。

两相无言,如此沉默的吃过饭,等何其将一切安排妥当回到花厅后,一行六人便出了驿馆,开始往白马寺去。

这里可能会有人问,帝王出门不都是要随从护卫一大堆的吗,怎么到央谷未末这算上皇后才六个人。

方才提过,车马依仗都停在驿馆,帝王徒步登山祈福,方显虔诚,这是祖宗规矩。况且,即便白马寺重修后规模恢宏,但毕竟是佛门清净之地。至于护卫问题,早在央谷未末一行人到来之前,王城禁卫军便已将白马寺周围方圆百里围的如铁桶般,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出入,若有违者可当场格杀。

且说这白马寺所在的山虽不高,但从山脚到山顶也要走整整九百九十九级石阶,取佛门久久皈依之意。而这些石阶又都是,重修寺庙时依照原本的登山之路所造,所以相对来说自然是比较蜿蜒狭窄。故央谷未末带着何其走在最前面,商牟烛词带着一名贴身侍从跟随,后面还有两个专门提东西的仆役。

“主上走了半天的山路,不如到前面的凉亭坐下歇歇喝些水?”众人行至半山腰时,时刻注意着央谷未末的何其,见她光洁的额头上已覆满了细密的汗珠,不禁心疼,便出言提醒道。

央谷未末抬头看了看眼天色,正要拒绝,恰巧此时何其的肚子“咕噜”,虽然声音不大,但在这四下安静中却显得格外突兀清晰,央谷未末一愣,旋即展颜道:“也好,便到前面坐坐。”虽然央谷未末善解人意的没说破,但见何其仍是深深低头,一副羞于见人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却也只是笑笑没在言语。

本来几人离亭子就不远,说话间的功夫也就走到了。

央谷未末与商牟烛词在亭中坐定后,何其取出先前便备好的清水呈与二人后,向请示央谷未末道:“主上,奴下为您试汗?”

央谷未末点头应予,问道:“出宫时叫你备了糕点,可带着?”

“回主上,在行囊里。”何其边回答,边轻柔的用丝帕为她试去额头与鼻尖上的汗珠。

“你未用午膳,趁着这会儿吃些充饥吧。”央谷未末伸手拿个何其手里的丝帕,示意自己来,让他去取点心。

何其闻言,登时又红了脸,紧张道:“奴下不敢。”

并非是他故作姿态,他确实不敢。生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哪怕是一言一行都需格外谨小慎微。虽然他知道央谷未末为人,不会轻易责罚谁,可也正因如此,他才更深知自己做为天子近侍,代表的不只是他自己,若他没了规矩,必然会叫人以为是央谷未末治下不严,使她失了颜面。

知他一贯恪守礼仪,央谷未末温言安慰道:“无妨,全当孤赏你的。”

央谷未末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何其自然无法拒绝,可他又不能真当着皇帝皇后的面大吃糕点,让那两位在旁边看着,便道:“请主上准奴下去亭后。”

“去吧。”央谷未末应予,随即又微笑补充道:“带上水,多吃些,若是回来孤发现水与糕点不见少,可是要生气的。”

本想着既然主上说赏赐了不能不吃,那就躲到一旁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匆匆吃一块点心了事的何其,被看破了小心思,只好低声应诺。

看着两人的互动,一路无言只管沉着脸登山的商牟烛词神情越发阴沉。即便早知央谷未末于自己无心,可她如此公然的对何其细心照顾,将他视若无物,这叫他如何不气恼?一忍再忍后,终于忍不住想开口嘲讽,可转念又觉得这般的自己简直与妒夫无异,便生生咽回到了嘴边的话,只是重重冷哼一声。

原本含笑看着何其一路小跑而去的央谷未末听到声响,望向商牟烛词见他神色冷凝好似结冰了一般,顿时敛了笑意,暗想他许是觉得自己关心一个下人有失体统,心下隐约不悦,想说人皆平等,怎可随意轻贱,可想到以自己的身份,受着众人叩拜却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无奈为免二人之间再起矛盾,只好故作不甚在意,道:“孤先前与母皇登山,途中也在这亭中歇息片刻。母皇说此亭名为四象。卿且看,那边不远处树丛间还有方水池,名两仪。”说着偏头去看商牟烛词神色,见他果真依言望去便继续道:“孤当时不解,为何佛家之地,以道教词汇命名,便询问母皇,母皇却让孤自己理解,今说与卿,卿可知是何意?”

商牟烛词思忖片刻后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此为《易传•系辞上传》语,后成百家之源,儒道两家更皆引为理,解其意云:太极为万物,两仪为阴阳,四象为四方,普传于世,然《易》只为传承,非是专属儒道。是故,佛教本是外教,即入绮月,得以崇扬,便当遵我绮月之传承。陛下以为,可是此意?”

“孤以为,然。”央谷未末风清云淡笑道:“不过,孤今在入亭,又另得一解,卿可愿听之?”

“臣洗耳。”商牟烛词神色不变,只略微挑眉道,却凭他一向对央谷未末态度看来,足见显然对此颇有兴致。

转身直视商牟烛词,央谷未末意有所指道:“卿所言不差,以两仪、四象为名,确有尊我绮月传承之意。而此同时,亦有不争之意。因道家有言,君子不争,故佛与道争。是意,佛与道,虽不同不相为谋,却皆为普世,并非为敌。”

观商牟烛词闻言脸色复又冷凝,在不言语,央谷未末不知他是否听明白了话中含义,不好在说什么便也随之沉默,起身远眺林间风景。

商牟烛词抬眼间,看到那一袭身影凭栏而立,衣袂飘摇间似有潇洒乘鹤而去之感。心下苦涩,她所谓的不争,是说他不该与她身边之人争吗!她当真是对那人用情至深!那日她醉酒于玉树苑,他便在听到了她与那个叫何其的近侍说的话。那句:‘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他到如今仍牢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