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画画正舀着荷叶包着的水往我嘴里细细沾着，我抿了抿唇，将将想站起身时才发觉左臂下角微微疼痛。
我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嘶嘶了一声，此时手臂间还汩汩流着鲜血，可外围包裹着的面料明显昭示着这是被人处理过的，我顿时安下心来。
还好，不必为自己方才为顾昭挡下危害这种蠢事而丢掉了自己的小命……
沐家的人从不做有损自己利益和危害自己的事，这是我从小便学会的自保能力，我爹甚至教导我的是，若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要学会明哲保身。
可是方才的一切竟是我不顾自身安危替顾昭挡下伤害，真是……见鬼。
我望着臂膀上鲜红的血迹，摇了摇头，哀叹一声，罢了罢了，就当是回报顾昭上次的救命之恩，那一箭之情我回报于他也未尝不可，我如是想到。
“家主，可有好些？”画画见我清醒过来，目露着担忧的神情凝视着我，我晃了晃手臂，笑得一脸憨厚。
“无碍无碍，死不了就行。那么多的刺客围堵我，那样多的暗箭射向我，我都活的好好的，要是就这么死在这般毒物之口，岂不是太过窝囊了?”
我笑着回应她，给画画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转身四处张望，不免心下一阵惊诧。
“顾昭呢？怎么不见他?”
画画扯过我的手臂，一点一点小心地为我褪下裹着伤口的袖子，我皱了皱眉，其实也不大有多疼，只是我自小便怕疼，一点小小的疼痛我就会忍受不住。
在这过程中我一直都冒着冷汗，不停地淌着，画画在我旁边不停地宽慰我不要怕疼，我直直应好，我说我不怕。
“是顾大人为昀姐姐处理的伤口。当时蛇毒扩散太快，根本来不及作任何治疗，顾大人是帮昀姐姐将蛇毒吸出来的……”
我愣了愣，望着远处草地方向的一摊乌血，再次看着裹着我伤口上的布料，难怪如此眼熟，我想我终是明白过来了，只是此时心中疼起的异样却不知为何。
可我此时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题，还有更严肃的问题有待我考证，我转手就拉着画画，攀住她的肩膀，道:“顾昭没有看出什么来吧？”
我指了指点点露出外面的白皙的手臂:“毕竟我这么美，手也生得小巧，连手臂都带着无人能比的白皙剔透，若是换上女装，我定是倾城倾国的红颜祸水!”
只是，我从未穿过所谓的女装……
画画:“……”
“看出倒不知顾大人看出与否，倒是另外一件事，画画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从未见过画画这般紧张的模样，她向来恬静温雅的性子竟也会有如此神情外露，我不禁心下一紧，耐着性子皱眉。
“何事?”
画画放下手中纱布，转而郑重开口:“当时，我本是路遇河边想打一些水回来的，那河岸边地势不是很高，也并没有任何沼气虚掩，按着常逻辑来说，并不存在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何况是那般毒物。”
我眯着眼睛，心中已是快速浏览过滤一遍事情发展去趋势，淡淡回她:“你是说，那河边本是不该出现的毒蛇此刻却恰到好处出现在此?”
“你怀疑此间种种是有人一手谋划?”我问道。
“昀姐姐不是早已猜到了吗？这般明显的伎俩在昀姐姐心中不过是跳梁小丑，昀姐姐啊，你从未放开自己，也从未真正接纳信任过他人。”
的确，我是早就想到了的，常年猜忌多疑已成了我毕生的习性，我改变不了，只是我不愿意这样想罢了，我不要知道，我好不容易期盼的一切，都将是一场海市蜃楼。
我闭上眼睛，静了静心，转瞬恢复往常的状态，再次睁开眼时面上已是再无波澜。
“画画不是最厌恶尔虞我诈的日子吗？这些事情由我来做，由我来想，画画不必多管了。”
我只愿，我的画画能报以初时的纯真，不受俗世所染。
“昀姐姐待以真心于画儿，画儿怎会将自己置身事外?从画儿认定昀姐姐的那刻起，画儿就是昀姐姐的人，又怎会像此往这般总是躲于昀姐姐的庇佑之下?尔虞我诈的日子是我所憎，可今时不同往日，这般刀口舔血的日子，从今往后定有画儿相伴。”
听着这话，我惊了惊，望着画画坚定的神情，我凝神思索，复而摇了摇头。
“若是夏夏她们三人中任何人都可说这话，唯你不行。”
画画皱眉，张口询问:“为何？”
我顿了顿，冥思片刻，看着她的眼睛道:“画画，你应当知道的。”
这是我欠了你的……
画画正欲开口回我，远处已是传来碎碎脚步声，画画当即缄口不言，我回了回眸，看着走过来的顾昭。
我指了指自己的手:“谢了。”
“要说道谢，不是应该由我来说吗？”顾昭不知从何处找来的草药，将它们揉成一团，直到慢慢浸出嫩绿的汁液，他走上前来拉过我的手，为我涂抹上去。
起始他将要碰至我时，我尚且想要躲过去，顾昭似是知晓了我的想法，不动声色地仍是硬拽着我，冰冰凉凉的感觉好似的确有效，我便放弃了挣扎，毕竟一码归一码，我也不是这种为自己受苦而忍气的人。
“疼吗？”
我诧异抬头，恰巧望进了他的眸子，不知何故，我好似在他的眸子里望见了一丝怜惜，我怔了怔，心中犹疑甚重。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又算什么?”
我不置可否，对他的问题很是不齿，眯着眼睛看着他，他的表情仍是淡淡，似没有任何起伏，我放下心来，或许是我多疑。
多疑自己身份已然暴露……
顾昭为我抹好草药，我拉下袖子向他道了谢，他皱了皱眉，几不可见。
“沐昀，你为何一定要如此疏远?经过方才种种，几乎已是历经过生死，难道都不曾换来你卸下点点防备吗？”
我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只唯有一笑，我怎么会对一个尚且分辨不清敌友的人卸下设防?
我弯着唇，刚想一口回绝他，眼角余光却瞥见了画画黯然神伤的面庞，我心下突地一痛，我知道，她愿意为我搅进我的世界，却并不代表她就此可以变成如我一般的人。
顿了顿，我嫣然一笑:“顾昭，我能选择相信你吗？”
“自然。”他如是应下，“我不会骗你。”
“我也想要相信一次，希望这次的选择不会令我失望。”
我转头看了看画画，看着她嫣然微笑的眸子，我想，就算此刻顾昭所说都是欺骗我，我也不在乎了。
经过这次的意外，我们不得已在这片林子里逗留了许久，晚间顾昭去林里猎了兔子，准备作为晚餐大吃一顿。
自我与顾昭摊开说明之后，彼此的关系也有点微妙，我说不对他再有过多警惕之心便会试着去向对待朋友这般对他。
顾昭在林中砍了些许木，生了一堆火，上面用着木棍串着他处理好了的兔肉，随着时间的流逝，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气。
他慢慢自上面取下一块烤好了的兔腿，递与我手中，我撕了块转手又递还给他，然后我自手中的与画画一起吃着。
顾昭看着我给他的兔子肉，半晌没有动作，我举着手难免有些尴尬，不时我便没了耐性。
“快点接着啊！”我朝他喊着，“既然现在我们是在一条船上的人，这么个相互照顾我还是有的，最起码，现在，我们是朋友!”
是，最起码，现在是朋友。
他终是接了我手中的兔子肉，我随即不再看他，与画画两人一同吃着美味，这种东西在以前的话，我是不曾吃过的，如此时此刻的环境，以天为被，以地为枕，与至亲之人围坐一块吃着晚餐的时光，其实是很美好的。
“顾昭。”我嘴里尚还塞着一块，模糊不清地嘟囔，“手艺不错哦！”
他听见了我的话，笑了笑，月光细细碎碎透着林中叶片间的空隙点点渗透下来，悉数打落在他侧颜，我一愣，我承认，顾昭的确长得很美。
他道:“沐昀，这样其实也挺好的不是吗？”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在我的认知里，一般有人说着我听不大懂的话时，那么这人大都数都是在装着深沉，要不就是要在女子的面前充分散发自己男子的气慨，以博得女子的仰慕和崇拜。
这种事情我遇见的多了，双手摊开都数不完，我自小便是这么个爱装深沉的，不然春风楼里的花魁姐姐怎么会选我做幕后之宾?
如顾昭这般的装深沉的，我很不是很看得起他，他装的也太不厚道了，配着那副容貌，即使不装也可迷死大片寂寞春闺了好吗？这么抢饭碗砸牌子的我也还是第一次见!
“顾昭，你是不是要死了？”
听了我的话，他很是惊诧，问道:“沐昀，你咒我干嘛？”
我实在不好意思拆穿他，毕竟世间如我一般善良的好人不多了，我抿了抿嘴，将最后一口兔子肉吞咽下去，抬眼望了他一眼。
“没事，就是问问，朋友之间互相关心。嗯，就是这样。”
顾昭:“……”
我不管他的目光，画画很是贤淑，她将地上铺着撕碎的布条，我乐了，转身就往那边奔跑。
“画画，今晚我们凑合吧。”
我准备就身躺下，像平日在沐府那般一样抱着画画入睡，可将将我要躺下的时候，顾昭讨人嫌的声线这时飘了过了。
“沐昀，画画好歹也是个姑娘，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顾及画画吧？”
我将要落下的身子顿时绷紧起来，“什么顾及画画？她就是我的人，我的丫头我想睡就睡!”
我抛给他一个爱咋咋地的眼神，随即想要躺下好好歇息，下一瞬却感觉自己身子一轻，我不由惊呼出声。
顾昭此刻已是稳稳将我腾空抱起，我吓得在空中乱张着手臂手舞足蹈，我看着地面上画画见我的目瞪口呆的眼神，我扶额想，画画大抵以为我是疯了吧……
“顾昭!”
因着我左手尚还带着伤，不便有所动作，我只能挥着我的右手，转瞬起得我抬起右掌便一巴掌拍在了顾昭的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