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忍耐
“铃、铃、铃”
我翻个身关掉了闹铃，穿好衣服，趿着拖鞋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
我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憔悴，削瘦，甚至有些狼狈。
和我的现实身份很相符。
我叫陈强，是H市第七中学的三年级学生，住在郊区的一座老房子里，我和近五十岁的母亲，还有上小学五年级的妹妹，一起生活，母亲在附近的造纸厂打工养家，而父亲嗜赌成性，并在我5岁那年，抛弃了这个家庭，和一个酒店服务员跑了。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父亲不顾一直在啼哭的妹妹和浑身发抖的母亲，翻遍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之后，重重地摔门而走。
年幼的我看到了从妹妹脸颊划过的泪珠，以及母亲颤动不止的双手。
那一刻，我虽然只有5岁，但我知道从此之后，我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所以，我不能让母亲和妹妹失望。
我拿毛巾抹了一把脸后，对着镜子做出一个阳光般的笑容，走出了卫生间。
在狭小的厨房，身材略微臃肿的母亲正在忙碌。自我上小学开始，母亲就每天早早地起床为我弄早饭，一天都没断过，很少有母亲能这样坚持。
“妈，今天我值日，来不及了，我在路上随便买东西吃。”
“等等，快把这鸡蛋带着。”
“真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我没等母亲走过来，就穿上鞋子，拿着书包走出了家门。
母亲的工作是三班倒的，昨天上的夜班，现在一定还没吃早饭，我不想她为了节省家用，而伤坏了身子。
我走到家门前的一个荒废掉的仓库里，骑上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向学校奔去。
由于，学校在市区，离这里很远，所以，每天我需要骑自行车上学，而且要骑半个钟头才能到达学校。
妹妹已经在住校了，我只能选择这样，否则家里是绝对支撑不起的。
我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街边的小吃店飘来的香味，让我食指大动，但是我只能任由肚子咕咕地叫。
昨天我用身上所有的钱在商店里买了一个精致的粉色文具盒，寄送到了妹妹的学校，几天后，就是妹妹的生日了，这是我给她的生日惊喜。
这是妹妹心仪已久的。她看到这个文具盒的时候，一定会很开心。
一想到她开心的样子，我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用力蹬了自行车。
很快，我到达了学校。
我拿出钥匙，打开了班级的门，值日的任务并不多，就是擦擦黑板，扫一扫地，所以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我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这时，我的背部突然吃痛，让我不由得弯下腰。
“喂喂，谁打中的，下课之后，来我这里报名啊，本少爷重重有赏。”
“哈哈，看来中午能加个鸡腿了。”
“妈的，怎么回事，这么近的距离都打不中。”
“……”
我回头一看，心不由一沉。
郑飞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班级门口，他的身后站着十个左右的男生，他们每个人手里都玩弄着几个石子，嘻嘻哈哈地哄闹着。
郑飞是学校里有名的公子哥，他的父亲是H市最大的房地产商，连我们学校的校长，都是他通过关系疏通的，所以，郑飞仗着他父亲的名号在学校里嚣张跋扈，已经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任何老师，学生，甚至打扫卫生的阿姨，都知道这一点。而我，不巧和他是同一个班，也是他最爱欺负的对象，只因为我是H市重点高中唯一生活在郊区的学生。
面对他的无理挑衅，我只有选择沉默，我慢慢直起腰来，准备离开，去水房打一桶清水，可是，郑飞挡在了我的面前。
“喂，喂，老子让你走了吗？”
我只好停下身子。
“今天本少爷，心情很好，决定义务帮一下你。”
他笑嘻嘻地看着我，可是我实在觉得恶心。
说完，站在他身后的两个男生从后面拎一个盛满清水的水桶出来。
他什么意思？怎么这么好心？我心想。
平日嚣张跋扈的他，别说帮别人值日，就是每逢轮到自己值日的时候，都是逼其他人干活的。
我看着一直笑嘻嘻的他，还有身后一样嘻嘻哈哈的男生，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慢慢从讲台里面的抽屉，拿出一块抹布，伸在水桶里。
就在我准备把抹布拧干的时候，他叫住了我。
“等等”
我抬起头，不知他要干什么。
他走过来，把嘴靠在我的耳边。
“你误会了，我不是帮你值日，是帮你洗个凉水澡。”
我浑身一震。
现在已经是深秋，校园里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体质弱的同学甚至穿上了羽绒服。
“我知道你们家为了省几个水费，已经几个月不洗澡了，还不谢谢我帮你这么大的忙，哈哈哈……怎么不洗呢，这可是我辛辛苦苦从水房提过来的，你要辜负我的心意吗？看看你自己的脸，哎呦，脏的要命啊，快洗啊……”他的双手用力地捏着我的脸，像揉面一样。
我一动不动，眼睛不眨地看着他。
“算了，看你这么客气，我只好帮忙帮到底了，李为！张大顺！”
那两个拎水桶的男生又站了出来，一人把着水桶的一边，抬了起来，悬在我的脑袋上面。
“别着急，别着急，听我的号令啊，一二三，傻！逼！强！”
啪！
冰冷的凉水从上到下，灌了下来，我的身体禁不住颤抖，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并且带着一股浓烈的腥味。
这不是从水房打的清水，这是菜市场养鱼的水。
“咦，怎么这么臭啊，他为什么越洗越臭啊，他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郑飞捏着鼻子，对着我说：“屎，还是一泼热乎乎的狗屎。”
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从门口经过的同学，驻足看了一会儿后，就迅速离开了。平时习惯早来的本班同学，也躲到了其他地方，他们可不想惹上闲事，况且还是郑飞的闲事。
“……不行了，我要去外面透透气。”
“太臭了，走走走。”
“恶心死了……”
郑飞一帮人离开了。
空荡荡的教室，就剩下了我一个人。
在外面的同学看到郑飞走了，才敢向教室里面看热闹，我如同一个没有任何尊严的小丑。
我拖着臭烘烘的身体，慢慢走出了教室，在走廊的学生都捂着鼻子给我让路，时间仿佛静止一样，过了许久，我才走到了水房。
在水房里，正在打水，涮拖布的同学，也都加快手中的动作，小声地议论着离开了。
我把水房的门插上之后，把衣服全脱了下来，泡在水桶里面。然后蹲在水龙头的下面，把开关拧到最大，强力的水流击打在我的脑袋上，我的全身立即陷入冰窖之中。
我只求去掉身上的鱼腥味。
这并不是第一次，更可以说，我已经习惯了被郑飞欺负。
从书包里面拿课本，突然发现大便；做广播操的时候，突然被扒了裤子；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突然被飞来的香蕉皮绊倒……
没有关系，我可以忍受。
因为我在母亲和妹妹的眼中永远是品学兼优的好儿子，儒雅温柔的好哥哥！
我不能让她们失望！
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了，距离离开这个折磨我三年地狱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到时候，我会以全班第一的身份考上H市工业大学！
等拿到H市工业大学毕业证之后，找一个外企上班，奋斗几年，自己开个小公司，三十岁之前，买套别墅，把母亲和妹妹都接过来！
我为将来和母亲，妹妹一起过上好日子而憧憬。
虽然现在浑身冰冷，但是在我的心中慢慢升起了一团热火。
“铃、铃、铃”这时，上课的铃声响了。
我把湿淋淋的衣服拧干，穿上，打开水房的门，走向班级。
上午的课程无比漫长，坐在我附近的同学，甚至都能听到我牙齿打颤的声音，饥寒交迫的我一边努力集中精神听讲，一边希望时间快点过去。当然，身边的同学不会同情我，因为我身上散发出的鱼腥味让他们难以忍受，恨不得躲的远远的，这种鱼腥味，冲洗很多遍，还是无法彻底消除。
来上课的老师，都察觉出了我的异样，不过，一想到是郑飞所为，便不以为然了。
语文老师徐晓茹，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漂亮，高挑，见我实在可怜，上完课后，私下给我一杯热水。
“记得回家吃几片感冒药，然后舒舒服服睡个觉，明天就好了。”她笑着拍着我的脑袋说道，
并不介意我身上的味道。
我很感激她，但是只是点了点头就走了，我不想让她因为我惹上郑飞的麻烦。
午休的时间终于到了，我走在学校的柏油路上，头上的太阳在散发热量，衣服干了许多，身上也暖洋洋的，好受多了。
我到了学校大门口，等待母亲送饭。
母亲执意不允许我早上带午饭，学校里不能加热，她怕冷饭影响我的身体，哪怕是从遥远的郊区亲自送来，我拗不过她，只好顺了她的意。
人渐渐地多了，我在人群中寻找母亲的身影。
这时，一个梳着两条小辫，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儿，蹦蹦跳跳地向我招手，开心地笑着。
这个身影我是那么熟悉。
我立即向她飞奔过去，将她抱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