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何事添凄咽】
唐凉引看着觉罗氏美艳的嘴脸上吐出那么一句无情的话，恨不得将她的皮囊撕成粉碎。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他们的嘴里却只轻描淡写说成“不过是一个小丫头。”
王公公和纳兰明珠互敬了一杯酒，见雪梅脸上神色怒不可遏便开了口。
“那个丫头莫非是与雪梅小姐有什么关系吗？”
“她是我的妹妹。”
唐凉引从未将青心看成丫鬟，她离别前那冰冷的双手表明了她自己的恐惧却还含笑着嘱咐纳兰容若要照顾好自己。觉罗氏在旁夹了菜，从鼻孔中轻哼了一口气。
“我爱新觉罗氏何时有了一个那么卑贱的小姐，雪梅，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你……”
王公公在宫里服侍多年早已摸清这些女人的脾气，自己怎么能得罪觉罗氏呢，便向觉罗氏举起酒杯。
“夫人不必与雪梅小姐生气，雪梅小姐宅心仁厚，不舍得贴身丫鬟也是人之常情。雪梅小姐，是夫人将青心送给了我，可惜那个傻丫头没福分。我想好好照顾她，她却上吊死了。哈哈哈哈”
唐凉引听见王公公说完青心上吊之后那得意的笑声，仿佛那只是一只蝼蚁死了就死了。自己虽然是学历史出生，早已熟知封建社会的残酷，但当真实的生命变成血淋淋的尸体摆在自己面前时，竟震惊得无话可说。
“王公公也不必与雪梅计较，自从太祖铁骑踏入长城，久居中原之后，这些草原的年轻小姐们都沾染上了汉人女子的懦弱与优柔寡断。草原女子应该是多么爽朗才是啊。”
“夫人此话极是。”
唐凉引已经无心去看他们之间笑里藏刀的交际，只是想着青心不知道葬在了哪里。这个在这个世上如此关心自己的小姑娘竟落得如此下场。
“王公公，青心葬在了哪里。”
“当然是乱葬岗了。深闺小姐果然是不谙人间世事啊。纳兰大人，听说容若公子回到了府中，不知是否有幸一见啊。”
纳兰明珠听罢马上让人去书房请纳兰容若过来，而此时唐凉引的心中只回荡着三个字“乱葬岗”。那该是一个多么荒凉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无处可去的鬼魂，在黑夜的上空飘荡，一缕魂魄执着这生前舍不得的东西。
“纳兰容若见过王公公。”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唐凉引一个激灵地回过身去，来人却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对面，他不看任何人，脸上并无什么神情。唐凉引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那么的陌生，脑海里想起了觉罗氏跟自己说的话，梦醒终成空。
“纳兰大人的大公子果然一表人才，颇具大人风范。且年龄与皇上相仿，今后必定会加官进爵，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多谢王公公美言。今后容若的前程还需靠王公公多多提携。”
“好说！好说！”
唐凉引看着纳兰容若脸上的表情，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是一尊雕像，像极了百年后纳兰府中他的雕像，只是现在的他看不出表情来。
“纳兰公子和雪梅小姐是表兄妹？”
“正是。”
“哈哈。夫人真是好福气，雪梅小姐入宫之后荣华富贵自然不必说，若是能得皇上宠爱封个妃子，到时候在皇上耳边举荐纳兰公子便是一举两得之事啊。”
纳兰容若听罢恨不得将眼前这个阉人丢出府去，他不敢看雪梅的眼神。此时的雪梅想必是恨自己的吧。方才阿玛将自己叫进书房，言语之中的威慑力不容自己有半点反驳。雪梅注定要进宫，自己已无力回天，这要叫自己怎么去面对雪梅。
唐凉引看着纳兰容若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心中已经了然，他只是一只被缚住了翅膀的雏鹰，怎么能救自己离开这个虎狼之地。
接下去的宴请唐凉引也只是随着吩咐去做，根本不知道觉罗氏和纳兰明珠究竟将自己如何安排。纳兰容若只是一言不发，低头看着自己母亲腰间的那块玉佩，那分明是自己送给雪梅的定情信物，如今信物已经被母亲收回，自己是不是太过懦弱。
“额娘。”
觉罗氏听见儿子呼唤转过身来时，脸上挂着微笑。
“腰间玉佩可否还给孩儿？”
觉罗氏脸色一顿，不做任何动作只是那样看着让自己骄傲的大儿子。纳兰容若也丝毫不让步，会看着母亲的眼神。
“雪梅不管怎么样也是您的亲侄女，就算孩儿与她有缘无分，也该留个念想给她。不至于在宫中孤独绝望。”
觉罗氏不发一言只是将玉佩从腰间取下，容若见状有些欣喜母亲的通情达理正伸手要去拿时，觉罗氏轻轻地推开他的手，将玉佩举过头顶借着太阳光细细端详。
“容若，你要知道绝望时最怕有人给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希望。倒不如让她一开始就死了心，才不至于那般的痛苦。”
纳兰容若呆呆地听完母亲的一番话看着躺在自己手心上的玉佩。母亲说的是，雪梅即将是皇上的人，自己为什么要执着于让雪梅留着玉佩呢。
唐凉引从远远便看见纳兰容若呆呆地站在树下不知在做些什么。想走过去与他说话，却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纵他有山川鱼鸟之思，归隐山林之志。纵他心地慈善，可毕竟他在皇族之中长大，对于生离他早已看得习惯，人事凉薄在贵公子心里也不过是几首诗的叹息。唐凉引只是可怜这副躯壳，雪梅活得真不值得，那一缕魂魄不知道有没有与青心相见。
“雪梅。”
唐凉引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纳兰容若未曾答话。只见纳兰容若一伸手将玉佩放在了雪梅的掌心。
“纵日后冥府相见，也好有个信物。”
唐凉引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到了下巴处，究竟这是雪梅的眼泪还是自己的眼泪。唐凉引已经分不清楚，纳兰容若举起手来，想像平时一样替雪梅擦泪，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如炮灰一般无力地垂下手去。唐凉引并不埋怨纳兰容若，想必雪梅也是如此。
他终究是留下了个念想给心如死灰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