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季生的仇恨

暮色下，夕阳似血染红半边天空，漫天殷霞里，呈现一种被鲜血洗涤过的赤红。

高耸的火柱滋滋的燃烧着，在渐渐变冷的夜风里，惶惶变化成拉扯形态。

敞开的暖房内，季生正斜靠在软榻上，左手撑着头侧，双眼轻眯，正专注的看着对面被高高吊起的人。

他今日不同往日穿了一身墨色长衫，长发高束，没了往日阴鸷的柔美，今日的他，充满男人气息，带着别样的美。

不知道今日能否等到那个人来。

季生脑海里刚想过这个念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快如闪电从台上闪过。

等他确定那人落下的位置时，原本被吊着的人没有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绳索在空中摇摆。

“你终于来了。”季生缓缓起身，走到房外。

那里，赫连荀一身紫袍将那个满身干涸鲜血的孔辞抱在怀里，灯火下他伸手欲拨开她脸上散乱的头发。到了她面前，却手握成拳顿在离发丝几毫米的距离，他可以感受到她脸上的冰冷，但是却没有勇气去看清她的面容。

见他不理会自己，季生冷冷拍手，原本就埋伏在黑暗之中的黑衣人如鬼魅一般闪身围在赫连荀周围。

“今日是你自己寻上门来送死的，那你们就一起下去向季连赎罪去。”季生手一沉。

那群黑衣人手持长剑朝赫连荀砍去。

赫连荀忽的抬起头来，赤色的眼眸在黑夜里竟看的清清楚楚。

众人心下一瑟缩，手里的动作不过缓了几分，等到再落下时却都扑了空。

还未转身却见眼前闪过一阵烟雾，有浓浓的茉莉花香传来，原本行动自如的身子顿时僵硬在原地。

“我要你们所有人为她陪葬。”低沉沙哑的声音似是从地狱而来。

像是一个诅咒一般，僵硬的手臂有了知觉，举剑欲往身后砍去，却都刺向了自己。

“赫连荀！”季生大叫一声，随即身如闪电抄到赫连荀面前。

赫连荀单手将孔辞抱在怀里，随即与他周旋起来。

双手的赫连荀，也许季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他只用了单手，季生处处狠招，只攻不守，以命相搏。

十招下来，赫连荀也有些招架不住了，朝着季生胸口击出一掌，随即与他散开。

季生嘴角溢出鲜血，心如刀绞，但他却依旧淡然的笑着，“赫连荀，你杀了季连，今日就算我死，我也要让你活不长久。”

赫连荀皱皱眉，冷冷还未开口，就感觉怀里的人微微一动，随即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低头，正好对上乱发中缓缓睁开的眼眸，那一刻，胸腔里想起震天巨响，咚咚咚……一下一下，她竟没死，竟没死……

一阵冷风刮过，孔辞眨眨眼，终于看清面前这个抿着唇，身子似乎都在颤抖的男人是谁。

“赫连荀……”孔辞沙哑着嗓子好不容易喊出他的名字。

却见脸上一热，有温热粘稠的液体缓缓滴在她的脸上。她看到另一张俊美狰狞的脸带着诡异的笑贴在赫连荀耳边，他的手上有一柄银色的匕首深深插在赫连荀的背上。“去死吧。”

赫连荀却只是看着怀里的孔辞，他终于有勇气拨开她面上的发丝，露出那张染满了鲜血却依旧美的让人心惊的小脸来，他捂住她连睫毛都在颤抖的褐色眼眸，缓缓道，“不要看。”

孔辞张着唇，发不出一个字，浑身软的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季生竟然趁着赫连荀因她走神的空当，使出了致命一击。

“我说过伤害季连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季连笑若鬼魅，手下更用力将匕首插入到赫连荀的背后。

赫连荀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抱着孔辞站起身来，一个旋转，抬脚狠狠踢中季连的手腕。

“我也说过下次再见你，就是你的死期。”

孔辞眼前漆黑一片，耳力却敏锐了许多。她听到季连的闷喝声，有利器刺入骨血的声音。

可这一切都没有慢慢弱下来的心跳更让她心乱如麻了。

“你……你有什么怎么样？”挣扎了好久，拼了所有的力气，孔辞也只能断断续续的问出这句话来。

没有回答，孔辞只听到一声叹息。

“你不会死的对吗？”孔辞脱口说道，心里那即将要是去什么的慌乱让她呼吸一滞，想紧紧抓住，却如手中沙一般只能看它慢慢从指间流逝。这种无力感让她几乎绝望的想哭。

靠近的温热顿在耳边，“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答应做我的妻？”

“你不会死的……你还没有当太尉，还没有权倾朝野，还没有为所欲为，你怎么可能就那么死呢？不过是一刀而已，你忘了我曾经受过比你还重的伤吗？你都能治好我，你怎么可能治不好自己？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你果真后悔了。”赫连荀自顾自的轻笑了起来，苍白的失了血色的手指在她满是血污的面上缓缓滑过，叹道，“果真绝色，真想看看你穿红妆的样子，想必……”他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轻如鸿宇，“倾国倾城。”

“只要你不死，我一定会穿给你看的。”

“呵呵……”又是一阵轻笑。

孔辞有些生气了，这个时候他竟还笑的出来，“你笑什么？”

“你果然是喜欢我。”

“你……”孔辞更是生气，可是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满眼的黑色里不过是她一个人在凭空想象，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好了，别生气了，大不了我不让你看到我死的样子。”赫连荀忽然抱着她站起来，放开手。

毫无准备的孔辞顿时像是一只被放开禁锢的鸟，跌了出去。竟可以动了，她稳住自己的身子，蓦地回头，“赫连荀……”。

紫色身影却早已不知去了何方。

黑夜里却只有季连躺在那浸满血色的地上，他正抬头望着天，伸手欲抓住什么的模样，“季连……”

赫连荀走了。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狼狈的死在她面前。

孔辞呆呆的望着悄静无声的四下，心里一点点死寂下来。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抽掉了，被抹杀了，逝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跌坐在地上，低头看向自己空落落的心，再看看黑漆漆的天空，眼泪一点点滑下来。她呆滞的伸手碰到眼角，温热的液体在指尖积聚。眼泪？她这才发现，原来真如赫连荀所说，她是喜欢他的，更准确说来应该是一种关注，一种比对启凰还要更甚几分的关注。一袭紫袍，一双优雅的眼，一个一眼就会让人难以忘怀的男人。“傻瓜……”孔辞有些恨自己的后知后觉。

“是啊，都是傻瓜，我哥是最大的傻瓜……”季连的手从空中跌落下来，狠狠磕在地上，他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了，浑身早已麻木没了知觉，他努力的睁着慢慢混沌了的眼眸看向孔辞，“他一直都很喜欢你，可他以为自己真的成了断袖，纠结了好久……”

哥？

知道孔辞定然会不明白他空中的哥是谁，季生又说道，“季连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母亲出宫后生下我不久就去世了……不过我们虽然是兄弟，但是看人的眼光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喜欢你，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因为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他微微一顿，吐出一口血来，细长的眼眸却笑意更深了，“你是个女人。”

孔辞心下一惊还未从他所说的身世秘密里回过神来却听到更劲爆的消息，他竟然第一眼就知道她是个女人了！

孔辞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季生又说道，“赫连荀也知道对吗？若不是他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他不会如此费尽心思的对你……”

是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孔辞从未听过季生用这样平淡的口气对她说过话，仿佛一切都看淡了，也都不在乎了的模样。“我也是逼不得已，我从未有心要置谁于死地，相反一直是你要杀我。”说到底是你对不起我。当然这话孔辞并没有直接说出来，毕竟此时的季生早已没了可以伤害她的能力，将死之人不过是个可怜人而已。

季生咳咳一笑，眼底的混沌慢慢散开，“谁对谁错对于就要死了人来说早已没了什么意义，不过赫连荀绝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幸好他也活不了多久了。我总算可以……可以去见季连了。”他忽然沉默下来，嘴角上扬，似是带着笑意心满离去。

早已见惯了死亡，孔辞并没觉得害怕，反而看他临死前都还在挂念着季连，心下很是感动，说到底季生也不是什么坏人，他只是放不开季连的死，将自己逼到了不死不休的绝境。不过他的话，竟是坚定赫连荀会死！这让孔辞无论如何都心情平复不下来，若是赫连荀死了……若是他死了……那一切还有什么意思……

火柱上火光越来越飘渺，寒风一起，竟瞬间熄灭，天地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只余下那独有一张软榻的房里有微妙的火光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