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的朋友们啊

我叫张大胡子，我现在安静的躺在土里，外面的一切一切都和我无关了，我只知道当我咬舌自尽的时候眼前还是他的模样，那一瞬间，我想把妹妹托付给这个人是真的没问题了，我想这也就是他经常说的死得其所吧。

那么，我死得其所了吗？

我清楚，会有很多人为我的离去而伤心，尤其是妹妹，我最放不下的就是她，不过还好，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也算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了，有了他，我也可以安心的去了。

所以当宫崎提出要他亲手杀了我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唇在颤抖，他的目光深邃的让人望不到边，瞳仁像是在深海中漂浮着的尸体，波澜起伏而可怖。我知道他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的，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不替他做出选择呢？

然后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看见他的眼角悄悄滑下一滴泪。

我出生在东北的沈阳城，我的父母在我四岁的时候生下了莹莹，之后的一年就来了旱灾，父母都死在了那次旱灾中，五岁的我跟着大家的步伐毫无目的向前冲，我感觉我就像一只没有头的苍蝇，不知道该往哪去，更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停下，我和妹妹十五岁之前跟着大舅生活，每天都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而且大舅对我们的态度也是爱理不理，有时候都不会给我们准备筷子，他说我们是杂种，说我们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我在十五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把菜刀挥向这个看不起我的男人，然后他的妻子，他的儿子我全都要杀掉，而在我做这一切的时候，我那单纯的妹妹，一直熟睡着，顶着茫茫的星夜，我带着妹妹上了龙湖山，我不要再继续过穷苦日子，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看到，我张大胡子应该是被他们敬畏的人才对。

事实证明我成功了，我在各个山头争战，很快就在土匪窝里确立了自己的地位，我成了整个阳谷城的土匪头子，很幸运，我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妹妹都不知道。

多少个晚上，我含着泪看着妹妹呼吸的旋律，我觉得她就是最美丽的天使，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她。

妹妹，相信我，哥会成功的。我在她的耳边，轻轻的说，然后转过身，带上门。

等到莹莹像个大人一样可以骑马射箭的时候，龙湖寨已经是在整个阳谷城里响当当的土匪寨了，警察局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警察局局长还欠了我不少的钱，压根不敢带警察上来，我看着莹莹的笑容，心里也乐开了花，我想把这片地方就造就成天堂，然后妹妹在天堂里长大，在天堂里老去。

这一切都被他的来到打断了，我看到了莹莹的目光，那种天空一样澄澈的眸子里倒映出他坚实的身影，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家妹子大半是看上这男人了。

男人叫苏砚，是个国民党军人，因为从龙湖寨刚建就跟警察打交道，所以我对这些军人没什么好感，可是不知怎么，这个男人给我的感觉就不一样，不带一点官场上的油腔滑调，讲话也干练，就是把他绑起来他的眼里也像是要喷出火。

我家妹妹的眼光到底是不错，我在心里先是给了他一个肯定，只是当时我却也模模糊糊的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寨子以后可能就不属于自己了，心里总有种危机感压着我，一想到妹妹没办法继续在天堂里生活，我就打消了让这家伙进我家门的年头，之前的好感也一扫而空了，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竟然觉得有些可怕。

可是这个时候苏砚竟然又打定了主意要留下来。

我知道眼前的一切要结束了。

我的直觉是没错的，当晚我走到妹妹房门前的时候，正好看见妹妹带着苏砚往回走，我不动声色的看着，然后等妹妹出了门，我静静推开门，躺在床上。

“你把他放走了？”我头也没抬，记忆中好像从没这样和妹妹说过话。我看见莹莹的两只手扣在一起，说着什么含糊不清的理由，具体内容记不得了，大概是说苏砚只是回去送慰问品，还会回来的。

我知道苏砚嘴里的正事就是要端了山寨，可是我没想到最后帮着他打进山寨的人竟然会是我自己的妹妹，我看着妹妹带着苏砚走进我的卧室，我的心凉了，原来我养育了她这么多年，在他心里就不如一个男人？当时我一直想不明白，总之很生气，我们静静等着国民党政府把我们抓走，却没想到国民党政府把苏砚也一起抓走了。

我们这才知道湖北一战，苏砚的一二七团全军覆没，他是逃出来的。

我一下子就生不起来气了，就不停的拿这事调侃他，我倒不是看不起从战场上逃下来的人，我一看这小子的模样也知道他绝对不是怂逼，没有在战场上死去，估计是心里有更大的抱负，苏砚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聊着聊着我们也忘了以前的恩怨，我竟然越看这个男人越顺眼了。

难不成小妹真没看错人？那也不能直接帮着外人把自己家抄了啊。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小妹不是在帮苏砚，是在帮我，是在帮龙湖寨的所有兄弟们，如果我们的龙湖寨没有被抄，我们不会再监狱里，跟苏砚交下生死交情，更不会在以后的日子里遇见那么多可爱的人们，我想苏砚确实是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轨迹，可是现在的我回想起来，不后悔，真的不后悔。

如果没有他，或许我永远不会知道真正的兄弟是什么样的，刚出阳谷城我的兄弟就死了一半多，可是苏砚带的人却都好好的活着，我想带着自己的兄弟另寻一条出路，苏砚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只是默默看着我远去的背影，一次我转过身，我看见他失了魂一样坐在地上。

我没想到我们一脱离苏砚找到的掩体就遇到了鬼子的伏击部队，我这才明白苏砚寻找休息点原来都是经过严密的计算的，他把能目测的伤亡减少到最小，可我......

那时候我有些动摇，可是就这么回去又觉得太丢人了，我命令大家硬撑，这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我想如果苏砚那时候没有出现支援我们，我可能比现在死的更早而且更惨。

如果没有他，或许我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朋友，顺流子被几个鬼子按在那里挑筋的时候袁大头无能为力，他只能在草丛里看着，我们知道那一定是揪心的疼，顺流子直到死目光都一直定定的望着前方，袁大头说，顺流子在说，救我，救我......

那叫喊声从袁大头的嘴里说出来，被冷风撕碎，可怖并且无助......

如果没有他，或许我永远不会发现我最信任的浪里龙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怂逼，当我杀掉他的时候我无怨无悔，这种人就应该死，就应该死一万次，如果没有他，我更不会感受到人间冷暖，真情的可贵。

我知道袁大头一定我害死的，至少我做了帮凶，我看到浪里龙把带血的刀插进袁大头的刀鞘，我应该说的，可是我把浪里龙看的太重，殊不知这个家伙随时可以出卖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还记得袁大头死的时候，两只眼睛定定的望着天空，无神的搜索着天边的飞鸟，然后他说，苏团长，我都剖开肚子让你看了，没有羊啊，真的没有羊啊，苏团长你相信我，相信我......

“我信了，我信了......”我听着苏砚坐在地上，我也想哭，可是眼泪总是坚强的不往下流，我感觉袁大头的目光锁住了我，他要我偿命......要我偿命......

后来我们遇到了海军陆战队，我们不得不说，海军陆战队的枪法真的很厉害，而且他们和那些普通的鬼子不一样，似乎他们才算是真正的日本人，他们守护着自己的朋友，他们懂得为朋友打掩护，懂得为了朋友做出自己的牺牲，还有枪王小野太元，我感谢他没有杀掉我的妹妹，妹妹说，小野太元也和其他日本人不一样，他是个真正的军人。

好吧，冲妹妹这句话，小野太元，我敬佩你。

后来听说小野太元死了，我没有太伤心，只是觉得这样的英雄就这么死了有些可惜，可是张莹莹却因为这件事哭了一次，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一定对妹妹意义非凡。

现在我死了，或许是上天让我用这一年的生活为以前犯下的过错赎罪，我曾经和妹妹说过，正义和善良永远是相对的。

没有绝对的正义，没有绝对的邪恶，我坚信。直到我死去也是一样。

我知道，我的死在整个中国抗战史上绝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可是至少还有朋友们记得我，我曾陪着他们哭过，笑过，他们现在也会为我伤心，他们还会想到我的存在，想起我们说过的话，我想这样也许就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