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绝处逢生（七）

像往常一样，在距离监区长办公室1米左右的额地方，卜荒笔直的站好，大声喊了一声“报告”，在得到允许后，他才推门走了进去。

肖监区长依然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但这次不是在看材料，而是闭目养神。见卜荒进来，他抬抬眼皮，没有说话，然后重新闭上眼睛，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卜荒一样。

虽然像第一次一样的气氛，但这一次卜荒的心里要踏实了许多。首先，通过第一次见面谈话和这两天的了解，他知道了肖监区长外表严苛、内心温善的性格。如果不惹他，一般他是不会轻易发火的；其次，肖监区长学历高、懂事理，而且惜才如命。对待那些有文化、有知识且能踏实改造的服刑人员比较尊重，即便是偶尔违反了监规纪律，如果不是很严重，一般他会谅解，教育一顿了事，不记仇，不打击报复；再次，监区长这次叫他谈话，多半是因为赵世强私藏刀片的事情。既然在事情发生的当时没有处罚他，这会儿应该不会把他怎么样，大不了挨一顿批评。

所以，他并没有像第一次见肖监区长时那么紧张。但也不敢疏忽大意，笔直的站着，双手垂地，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两分钟过后，见肖监区长还是对他不理不睬，卜荒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想：可能是我错了。既然知道肖监区长为什么叫自己来，难道还要等着他问吗？自己主动说是不是要好一些？想到这里，他向前一步，对依然闭着眼睛的肖监区长说：“监区长，实在对不起。你那么瞧得起我，给我安排了那么好的改造岗位，我却不争气，第一天就给您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听监区的其他警官说，因为这件事情您还受到了监狱领导的批评。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请您原谅！”

肖监区长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看站在面前的卜荒，顺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点上：“工作没干好，领导批评是正常的。再说了，我个人挨批甚至受处分都是小事，监管安全出了事才是大事啊！赵世强是个服刑人员，虽然他犯了罪，但也是一个人，他的命也是命。他犯的罪也许你听说了，按照常人的认识，他罪不可赦，死有余辜。但是，法律没有判决他死刑，我们监狱就要尽最大的努力保证他正常的活着出去。如果他真的自杀了，监狱有责任，我们民警有责任，你呢？你就没责任吗？到了那个时候，就不是批评你一下那么简单了。你是主要责任人，是要加刑的啊！”

卜荒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

“监狱颁布的《监规》你背会了没有？”见卜荒害怕的表情，肖监区长故作轻松的岔开话题。

“报告监区长，我背的滚瓜乱熟。您要是不相信，我现在就给您背诵一下！”卜荒忙不迭的说。

“算了，既然你说背会了我就相信。但只是会背不行，还要落实到行动上。听检查内务的警官说，你的被子叠的不合格，有没有这么回事？”

“是，是，是的！”卜荒低下了头，不好意思的说。

“你是监区的文化教员，是管事犯。但归根结底你是一名服刑人员。与其他服刑人员相比，你除了改造岗位与他们不同之外，其他都是一样的。所以，你没有任何搞特殊的理由。牢头狱霸是旧社会的事情，现在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对于监规纪律的要求，作为管事犯的你只能带头遵守，只能比别人做的更好。唯有这样才能对得起监狱民警对你的信任。卜荒啊，你有十几年的刑期，需要减刑啊。怎么样才能减刑呢？不用我告诉你，你心里清楚。”肖监区长语气舒缓，不急不慢的对卜荒说。

卜荒被肖监区长的话感动了，眼泪围着眼眶打转，他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现在唐警官正带着与你一起来的新犯人在学习叠被子，你现在就去。给你半天的时间，你必须学会并达到要求。如果明天内务检查还不合格，你主动过来找我，我们新账旧账一块儿算！”肖监区长收起脸上的笑容，严肃的对卜荒说。然后，不容卜荒辩解，便用桌子上放着的警棍指了指门口，示意卜荒出去。

肖监区长的举动把卜荒吓了一跳。他赶紧转身，逃也似的跑出监区长办公室，向自己的监舍走去。

整理内务特别是叠被子这件事，是卜荒入监以来遇到的最大困难，因为监狱对于该方面的而要求太过严格，其标准甚至超过了军队对战士的要求。

在入监的第一天晚上，唐警官把一张写有内务要求的纸贴在了卜荒他们监舍的房门内侧，并特别强调了对叠被子、铺床单的要求。唐警官走后，卜荒急忙走到门后看那张纸条，还没看完，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催头丧气的坐在床上，心里想：我的妈呀，这个标准谁能做得到啊！

那张纸条上工工整整的写着监狱对于叠被子以及床铺整理的具体要求：每天早晨起床哨声过后，所有服刑人员必须在15分钟内刷牙、洗漱并整理内务完毕。超过规定时间，记违纪一次，违纪次数达到或超过十次，关禁闭一个星期。

服刑人员的被子要叠成正方形，四角成90度直角，宽度在45－55厘米之间，高度为15－25厘米。床单必须平整，无皱褶、干净整洁，床上只允许放置被子，决不允许放其他任何东西。监区值班民警每天检查一次内务，对被子不合格、内务杂乱者，停止亲情接见一次，一个星期内禁止在监狱超市购物......

卜荒他们来的第一天晚上，由于长途跋涉太过劳累，加之整整一天被高度紧张的情绪所笼罩，十几个人在两名黄马甲的带领下学叠被子一直到熄灯哨响。之后，没有一个人听从黄马甲“要是没学会晚上就自己加加班练练，否则，明天早晨就要受罪了”的善意劝告，全部倒床便睡。第二天早晨，听到起床哨后，他们慌里慌张的起床，脚不沾地的洗漱，手脚生硬的叠被子、整理内务，其结果与门后那张纸上写着的要求相差十万八千里。特别是被子，如果按照监狱的规定标准，没有一个人合格，连基本合格的都没有。

所幸的是，那天早晨监区民警并没有检查卜荒他们这些新犯人的内务，十几个人侥幸的躲过了一劫。再加上下午卜荒就在肖监区长的安排下搬进了林正疆他们管事犯的监舍，入监三天了，卜荒还没有因为内务的事情受到处罚，因为管事犯的监舍内务不是每天检查，而是不定期抽查。如果不是昨天抽查时民警发现了卜荒的内务不合格并报告给了肖监区长，卜荒早就把叠被子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但据林正疆说，和卜荒一起来的服刑人员就没这么幸运了。第一天没检查内务，是因为监区民警故意给了他们一天的缓冲时间。但第二天就不行了，检查内务的民警手里拿着钢卷尺，按照规定的标准对每一名服刑人员的被子逐一检查，结果，15个人只有三个合格。听林正疆讲，昨天晚上熄灯哨过后，唐警官把这15名内务不合格的服刑人员集合到操场上学习操练了一个通宵，结果，今天早晨检查内务时还有6人没有过关。中午饭后，当别的服刑人员带着半天训练的辛苦午睡的时候，这些人又被集中在操场上，在唐警官和另外两名黄马甲的带领下继续叠被子。

肖监区长的一席话和近几天来监狱民警对服刑人员内务的重视程度，让原本对此事不屑一顾的卜荒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想，无论多难，内务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否则，小不忍则乱大谋，别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坏了自己在监狱民警心目中的印象，这对今后的改造不利啊！

于是，在从肖监区长办公室出来以后，卜荒直接回到了监舍，抱起床上的被子，向监区大操场走去。

海福县地处西部边陲，天气状况与我国大多数地区大不相同。就拿现在这个季节来讲，天气变化就像小孩子的心情，变化多端。变天的时候，雪花飘舞，气温骤降，不穿一件厚一点的外套就会感觉到浑身发冷；晴天的时候，骄阳似火，秋老虎的暴脾气恨不得一下子扒掉你身上的肉皮，即便是穿着背心短裤也是酷热难耐，汗水直淌。而今天的天气就是后者。所以，虽然监舍距离操场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在卜荒抱着被子走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汗流浃背了。

在往操场上走的路上，卜荒看了看在大院内头顶烈日，在监区民警的带领下大声喊着口号进行队列训练的几百名服刑人员，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这么热的天站着就会出汗，如此高强度的训练，这些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床的黄马甲，他竟然笑出了声。

正坐在操场边上监督服刑人员叠被子的唐警官看着卜荒抱着被子走来，先是诡异的笑了一下，然后用手中的警棍指了指正在弯着腰叠被子的几名服刑人员。卜荒明白了唐警官的意思，赶紧跑到操场上摊开被子，按照刚入监时民警教给他们的叠被子的程序和方法，一本正经的干了起来。

卜荒正在埋头苦干，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绿色球鞋。他抬头一看，只见入监第一天所有的倒霉事都追着不放的李江一脸坏笑的站在他的面前：“哎呦喂，我的卜大教员，你也叠被子啊？”。

“我也是服刑人员，为什么不叠被子？怎么，你小子的被子合格了？不应该啊，瞧你那副倒霉相，哪有这么好的运气？”卜荒没好气的说。

“你这人啊，就是见不得穷人过几天舒服日子。你都穿上黄马甲成管事犯了，我的被子合格一次你都看不顺眼啊？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文化程度你比我高，叠被子就不一定比我强了。来吧，哥哥教你！”李江一边说，一边蹲下身子，教卜荒叠被子。

“被子打开压平以后，将被子宽的三分之一沿着长的平行线折叠。折叠好后把他压实理平；然后将被子一面折叠过来，把手在被子内压实，不要让折叠处凹凸。再然后取被子一端，可以用手卡一下长度，双手压出条印。接下来沿着条印用手捏起来，把印子弄的更明显，最后把被子折叠过去。折叠好后进行修边。修边的程序是这样子的：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另外三指压在被子上面。把直角边线修出来，然后折叠被子另一端，用同样的方法把内测边修一下。再然后把上边线修成直角。然后双手一上一下把被子快速叠过去。还有，在往床上放被子的时候，被子边线整齐的一端靠门方向。内测一端向室内。然后被子放在床中间。把上边线用手指压住，沿着一端拉直。把褶皱修直然后被子前端边线修整。多的地方用手指向被子里塞一下。这不就成了吗？”李江一边背书般的唠叨，一边手脚麻利的叠着被子，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卜荒那床皱巴巴的被子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豆腐块。

看着李江手脚麻利的叠着被子，听着他一套一套的叠被子的理论，卜荒简直有点不敢相信。平时这个吊儿郎当、流里流气的家伙为什么对叠被子这么在行?

“哎，小子，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以前进来过啊?叠被子这么娴熟而且还有一套一套的理论？”卜荒一脸迷茫的看着李江，小声问道。

“我靠，你嘴巴积点德好不好？这要是让警官听到了还不要审我几天几夜啊？。”李江急的瞪着双眼，压低嗓门对卜荒说。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卜荒笑笑，不依不饶。

“告诉你吧，我当过三年武警，就在省武警中队。这件事情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我被抓了之后都没交代。丢人啊！”李江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你觉得我的被子合格了没有？我觉得很好了！”看着眼前方方正正、豆腐块儿似的的被子，卜荒高兴的说。

“差得远了。监狱发的被子是军用被子，看着不厚，但里面的棉花好，特别蓬松。这样的被子盖着舒服，叠起来就麻烦了。没有个十天八天，要想达到警官要求的标准，太难了！”李江一边整理着被子，一边说。

“啊？那怎么办啊？肖监区长说了，如果明天早晨被子还是不合格，就要老账新账一起跟我算！”卜荒一听，急的跺起脚来。

“你先在这里装模作样的叠着，等晚上吃完饭，你想个办法把我叫到你们监舍，我给你想办法。我们不能随便走，你是穿黄马甲的人，找个理由把我叫出来，应该没问题吧？”李江几乎趴在了卜荒的耳朵上。

“嗯，好的！”卜荒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看坐在远处的唐警官，一边鸡倒米似的点点头。

吃完晚饭，卜荒找到唐警官，以“让李江帮着整理教学资料”为由，把李江叫到他的监舍。

林正疆被关禁闭，其他管事犯值班的值班，站岗的站岗，监舍里只剩下了卜荒一个人。

李江来到卜荒的监舍，二话不说，摊开了卜荒的被子。然后对卜荒说：“你现在找个水桶，到旁边的水池子那里打一桶水，快点，趁着现在没人，快！”。

“打水干嘛呀，叠被子还要水啊？”卜荒不解的问。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呀！”李江日急慌忙的催着卜荒。

卜荒没说什么。转身在门口拿了一个打扫卫生用的塑料桶，来到房头的水池子边上，打开水龙头接了满满的一桶水，交到李江手里。

李江把卜荒的被子摊在地上，然后，直接把半桶水浇在了被子上。

“哎，兄弟，这晚上还怎么睡觉啊？”见李江把自己的被子上撒满了水，气的差点跳起来。

李江一边手脚并用的叠被子，一边对卜荒说：“是睡觉重要还是过监区长那一关重要？再说了，你们管事犯的监舍晚上民警不检查，现在林正疆关禁闭了，你睡他的被子不就行了？笨蛋！”

卜荒一想也是，便由着李江忙乎。

不一会儿的时间，一个方方正正的被子叠好了。李江煞有介事的用手量了量尺寸，双手一拍：“成功了，哥们儿，保证你明天的被子得第一名！记着感谢我啊！”说完，赶紧溜回了自己的监舍。

看着床上混湿但方正的如豆腐块般的被子，卜荒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明天是应付过去了，后天怎么办？大后天呢？大大后天呢？

卜荒没有心思想那么多了。一斜身子躺在林正疆的床上，看着对面自己的床铺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