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绝处逢生（二）

（二）

“你小子是不是还有什么余罪在看守所没有交代啊？”唐警官笑笑，对卜荒说。

“没有啊，唐警官，真的是冤枉，我哪有什么余罪啊！”听完唐警官的话，卜荒吓得差点尿裤子。

“那为什么是监区长找你？你小子肯定有什么问题！”唐警官看着卜荒吓坏了的样子，继续说。

卜荒没有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在没有犯罪进监狱前，作为蓝海市最有“油水”的政府职能部门的领导，他为了蓝海市的城市建设、为蓝海人民做过很多好事。但身为一名副局级领导，他也违心的做了很多外人所不知道的“丑事”，因受贿30万元而被判刑入狱一事，只是卜荒为官十几年来所做的“丑事”之一。“会不会是又有什么事情露馅了呢？”卜荒心里嘀咕着，紧张的满身是汗。

监区长的办公室和卜荒所在的监舍是同一排房子。从外表上看，唯一不同的是，卜荒他们监舍的铁红色门上写着“监舍”两个黑色的、不规则的黑体字，而监狱民警的办公室则是在门楣上钉着一个方形的木头牌子，依次写着监区长办公室、民警办公室等字样。

看着民警办公室那副落魄的样子，卜荒心想：好歹也是个国家公务机关，竟然在这种可以和贫穷的农村民房相“媲美”的房子里办公。再想想自己曾经宽大、豪华的办公室，卜荒的心里竟然滋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优越感。而正是这种优越感的存在，反而让卜荒本来已经乱了方寸的心思安静了许多。

在喊完“报告”、得到屋里的人的同意后，卜荒推门走进了监区长办公室。

见卜荒进来，唐警官指着那位正在办公桌前看文件的警官对卜荒说：“这位是我们入监教育监区的监区长肖警官。”。

没等卜荒作出任何反应，唐警官又转身对那位肖警官说：“监区长，人我给你带来了，你们谈吧。谈完事情后你让管事犯把他送到监舍就是了。我还有事，先忙去了”。

正在看文件的肖警官没有说话，冲着唐警官点点头，然后继续看他的文件。

唐警官走了，剩下卜荒一个人无所适从的站在肖警官面前。而肖警官只顾低头看文件，并不时的用笔在一个本子上记着什么，连看也不看卜荒一眼。

卜荒慌了。一是他看到了这位肖警官对待唐警官的态度，从容中带着威严。对待警官的态度都是如此，对待罪犯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卜荒心里有点害怕；第二，唐警官已经走了一会儿了，可这位监区长却只顾看自己的文件，对他不理不问。整个办公室除了肖监区长翻阅文件的沙沙声之外，剩下的就是卜荒紧张的喘气声。这种吓人的寂静让本来就心里没底的卜荒越发紧张；第三，肖监区长的长相吓住了卜荒。虽然他是坐着的，但看他的坐姿，他的身材不会超过1米7，但长的魁梧，身材笔挺，一张黝黑的脸严肃的耷拉着，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特别是那双浓浓的眉毛下藏着的两个小眼睛，透露出狡诈、凶狠和让人胆寒的威慑力。

找我来又不说话，到底什么意思呢？卜荒有点不敢想了，越想心里越怕。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一直在笔直的站着的卜荒腿发软、心发颤、大汗淋漓，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肖监区长才合上手中的材料，在办公桌上的香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点着，吸了一口，然后用那双发着光的小眼睛，像看一个怪物似的看着卜荒，一言不发。

卜荒快哭了。心里默默的祈求着：大爷，您饶了我吧，我挺不住了，你这倒是什么意思啊？

汗，一如既往的淌，腿，哆嗦的频率逐渐加快。

终于，肖监区长将目光从卜荒脸上挪开，掐灭了手中的香烟，吹了吹落在办公桌上的烟灰，然后，再一次将目光定格在卜荒的脸上。

卜荒的双腿猛地抖了一下。

“姓名？”沉默了十秒钟，肖监区长终于说话了。

“报告警官，我是服刑人员卜荒！”卜荒高声回答道。

“不要紧张，也不用这么正式，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就行。”肖监区长笑笑，和蔼的说。

“是！”

“年龄？”

“39岁”

“文化程度？”

“大学本科”

“那个大学毕业的？”

“西安科技大学”

“犯罪前的职务是？”

“蓝海市规划国土局副局长”

“犯的什么罪？”

“受贿”

“刑期？”

“14年6个月”

“余刑还有多长时间？”

“十三年整”

“嗯，好了，你坐在那个椅子上吧”。

“不，监区长，我站着就行了”见监区长如此和蔼，卜荒的心里确实不慌了。但，他还是不敢坐。在看守所的时候，他听那个曾经“三进宫”的犯人说过，在监狱，民警有的时候故意使坏，给你挖坑让你跳。比如说，在找你谈话的时候让你坐下，但如果你真的坐下了就会受到处罚，说你身份意识差，而且不尊敬警官。轻则扣分，重则关禁闭，千万要小心，不要上当。

“坐吧，没事，是我让你坐的。”肖监区长笑笑，然后用手指了指靠墙边的一把凳子，对卜荒说道。

面对肖监区长一脸的真诚，卜荒半信半疑的先是将半个屁股放在凳子上。见他没有反应，便挪了挪屁股，将身子坐正，然后将双手放在膝盖上。

“刚才我看了你的档案。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监区长，您不要这么说，有什么任务您安排就是，我一定会尽力完成好！”

“我们这个监狱是全国监狱系统中最边远的一个，所关押的大多是海福县以及阿泰地区的服刑人员。上个月，你们蓝海市和阿泰地区经过协商，达成了将蓝海法院判处的服刑人员送到我们监狱改造的协议，你正好赶上，所以，你才能来我们监狱改造。”肖监区长点燃了一支香烟，继续说：

“我们监狱关押的服刑人员大多来自边远、贫穷落后的农村，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甚至有超过半数的服刑人员还是文盲。基于这种情况，监狱把对服刑人员进行文化教育作为提高服刑人员改造质量的一件大事来抓，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由于监狱警力不足，抽出民警从事罪犯文化教育不太现实，而文化水平较高的罪犯又少，所以，老师成了稀罕物。看了你的档案后，我有个想法，想把你安排在罪犯文化教员这个岗位上进行改造，从事一些教文化水平低的服刑人员学文化等文化方面的工作，你有什么意见？”说完，肖监区长重新点燃了一支香烟，等着卜荒的反应。

听完肖监区长的话，卜荒没有立即回答。如果你是想他在认真考虑，那就真的高看他了。其实，他已经懵了。出乎意料？意外惊喜？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卜荒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但是，卜荒就是卜荒。当初父母给他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以后遇事不慌。而十几年的官场生涯，也成就了他遇事不慌的心理素质。经过短暂的迷茫之后，卜荒强忍着心中的窃喜，平静的对肖监区长说：“谢谢监区长如此瞧得起我。我虽然文化水平还算可以，但从来没当过老师，我担心完成不好您安排的任务，愧对您多我的信任”。

在监狱工作了二十多年、又系统的学习过罪犯心理学的肖监区长，对服刑人员的心理活动规律十分熟悉。在给服刑人员安排改造任务特别是比较轻松的改造任务时，大多数服刑人员无论是否会干，都会争先恐后的争取，信誓旦旦的保证，牛皮吹上了天。可今天的卜荒面对无数服刑人员梦迷以求的改造岗位所表现出来的低调和谦虚，让他耳目一新，多了几分好感。

“对于你这种文化程度的人来讲，这个任务就是小菜一碟。教那些文盲罪犯认认字，监督一下刚入监的服刑人员背背监规狱纪，再有时间了帮监区办一办黑板报就行了。怎么样，你需要考虑一下吗？”肖监区长依然微笑着，问正在发呆的卜荒。

卜荒是什么人？他知道时机已经到了，如果再谦虚下去，这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就有可能被狗叼走！

于是，略作思忖状的五秒钟过后，他抬起头，对肖监区长说：“监区长，我不需要考虑了。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绝不辜负您对我的信任！”。

听了卜荒的话，肖监区长站起身来，走到办公室门口，大声叫道：“林正疆！”

“到！”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林正疆就像从地下钻出来的一样，站在肖监区长的门前。

“你现在带着卜荒到他的监舍，帮着他把行李搬到你们监舍，今后，他就是监区的文化教员了，跟你们一起住。”肖监区长一边跟林正疆说话，一边转过身去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

看看肖监区长的背影，再看看面露喜色的卜荒，林正疆一时没有缓过神来。但你要绝对相信，这个已经在监狱生活了八年之久的“老油条”所练就的那种察言观色的能力是常人无法比拟的。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向着卜荒挤挤眼睛，然后和卜荒一起向监区长办公室门外走。刚想开门出去，却又让肖监区长叫了回来。

“卜荒，你办过黑板报吧？”肖监区长叫住快要出门的卜荒，问道。

“办过，在上大学和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都办过，我还得过一等奖呢！”也许是心情愉悦的原因，现在再跟监狱民警讲话，卜荒镇定了很多。

“那就好。明天监狱有一个黑板报比赛，比赛的场地就设在我们入监教育监区。全监狱十几个监区都来参赛。等会儿我把材料给你，你晚上加个班搞一块黑板报，最好明天能拿个奖！”肖监区长笑笑，对卜荒说。

“好的监区长，我尽力吧”卜荒说完拉了一下身边的林正疆，两个人准备回监舍搬家。

这个时候，肖监区长又叫住了林正疆：“你晚上和卜荒一起加班，给他打打下手。等会儿我给你的主管警官和值班民警打个招呼”。

“是，监区长！”。

这个晚上，卜荒忙了一个通宵。办黑板报是他十几年前上大学时玩的东西。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时，也在单位办过一阵子。由于他的毛笔字写的漂亮，绘画功底也能凑活，所以，多次在学校和单位组织的板报比赛中获奖。但那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重操旧业”，手上的功夫生疏了不少。

但卜荒知道这块黑板报办的好坏，直接关系到他十几年监狱生活的“前途”，如果能够一炮打响，他就有可能会像林正疆等这些穿黄马甲的人一样，成为服刑人员中的翘楚。不用天天训练，更不用天天下地劳动。这样就会少受罪，活着走出监狱的希望就会存在。

所以，他绞尽脑汁的构思，一笔一划的写字，女人绣花似的绘画，看的陪他加班的林正疆目瞪口呆，一个劲的夸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卜荒和林正疆就迫不及待地将还板报放到了操场上一个较好的位置。等到十点钟监狱民警正式上班的时候，整个海福监狱十几个监区的二十几块黑板报已经整整齐齐的摆在操场上，等待由监狱领导和监狱教育科民警组成的评审小组进行评判。

一宿未睡的卜荒和林正疆放弃了肖监区长安排他们白天睡觉的“福利”，两个人躲在监舍里，静静的等待着评奖的消息。

中午吃饭的时候，肖监区长意外的出现在餐厅前面的讲台上，手里捧着一个颜色金黄、造型别致的奖杯，并当着全监区几百名服刑人员的面宣布：我监区服刑人员卜荒办的黑板报在监狱举办的板报比赛中获得一等奖。这是入监教育监区近年来在该项比赛中第一次获得第一名。为此，监区决定给服刑人员卜荒记功一次，给配合他工作的服刑人员林正疆表扬一次！

肖监区长的话不但让台下的卜荒惊喜不已，就连现场的几百名服刑人员都感到无比惊讶：一个刚刚入监两天的新犯，却取得了与减刑奖励息息相关、有的服刑人员苦干几个月甚至一年都拿不到的记功奖励，这个叫卜荒的家伙是个什么来头？

最高兴的是管事犯林正疆。玩了一个晚上却得到了一个表扬，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啊！所以，在肖监区长讲话的时候，他激动的拉了拉卜荒的衣角，一个劲的冲着卜荒竖大拇哥。

吃完午饭回到监舍，一夜无眠、被警官批准直接回监舍睡觉的卜荒没有一点睡意。心中按耐不住的兴奋和激动几乎清空了他的大脑，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无所适从。从明天开始，预想当中黑暗无边的监狱改造生活却以喜剧的形式拉开了帷幕，是时来运转还是.....

此时，处于极度兴奋之中的卜荒怎么也想不到，就在获得记功表扬的第二天，在作为监区文化教育教员第一次出现在监狱课堂上的卜荒差点给监狱酿成重大监管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