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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驻望

作者:悠商 | 发布时间 | 2016-08-06 | 字数:3266

商牟烛词离开玉衡宫,因心中烦闷便屏退左右,独自在御花园里且走且停,不知不觉便走到东南角处,此间有一个园名为玉树苑,内植一大片玉兰树,树丛后建有一座精致小榭。是因先皇酷爱玉兰,便特意命人建造用以闲暇时来此品茗赏花、吟诗作画。

时逢三月,商牟烛词过了造型雅致的拱门,沿着蜿蜒的卵石小径一路前行,至转弯处不禁回头望去,只见连绵树丛花开成海,朵朵皆如白玉雕就。偶有清风拂过,枝桠轻晃带着满树繁花,好似闺秀欠身般越发娴雅宁远。

万花施礼,这般景致自然叫人只消得一眼便可成痴。然公子观花入痴,却不知有人亦观他入了痴。

但看曲径通幽,商牟烛词素衫墨发,回眸静许,恍惚间竟宛若谪仙遗世独立。大概常言所谓的公子如玉,也不过如此了。

端的是,美人入画,才当真是景致如画。

过了许久,商牟烛词终于回过神,转头继续沿着小路前行。而小榭里观他入痴的央谷未末也慌忙敛视线,犹豫着是否要躲到一旁的树丛间去,想了想终是坐在原地没动,直到商牟烛词逐渐走近看到了她。

未曾想会在此相遇,商牟烛词略诧异片刻后方行礼,面无表情道:“臣商牟烛词见过陛下,不知陛下在此臣冒昧打扰,这便退下。”

闻得他欲走,央谷未末眼中隐现失落不由道:“且慢!”

“陛下有何事?”商牟烛词语气冷淡,漠然的站在原地,完全没有身为臣子对君王的敬畏之意。

央谷未末却完全没有在意这些,只想着自己一时冲动叫住他,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甚是尴尬,沉默许久才终于道:“太后宣卿入宫想必是为大婚之事,孤想知卿对此作何感想。”

听的出乎意料之言,商牟烛词骤然抬眼定定看向央谷未末,目光复杂半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不敢有微词。陛下此问何意?”

央谷未末垂眸,微微侧身试图避开他的视线,缓慢答道:“孤以为,卿不该嫁予孤。”

商牟烛词袖中双拳骤然握紧,原本就无甚表情的俊脸越发神色如霜,冷然道:“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只是还有一事不解,请陛下明示。”

央谷未末自然没看出来他的不悦,只当他难得愿意与自己多说两句话,当下道:“但说无妨。”

“陛下既然降罪摄政王,其意不就是为讨好商牟家吗?怎得如今有联姻这么好的机会反倒是不愿了?”商牟烛词虽语气平淡,可字里行间无不透着讥讽。他目光灼灼,眼见央谷未末的神情因他的话渐渐转为再明显不过的黯然,却仍不肯罢休继续道:“莫非陛下是怕落人口实?”

若只是平常二人交谈,那便是再怎么言辞激烈,甚至破口大骂都无妨,何况只是几句无关痛痒的暗讽。可若这番言辞是针对当朝圣上的,便就不是几句难听的话那么简单的事了。

即使商牟家能只手遮天,即使央谷未末再没实权,但帝王终究是帝王,帝王尊严岂能容人随意蔑视,就算是太师商牟文舟该跪该拜的时候依然是不能有半分不敬。

故依命守在不远处的何其在听到商牟烛词的话后,立刻快步上前厉色道:“请郎君注意言辞!”

何其本是十分谨言慎行之人,跟在央谷未末身边后更是处处小心,倒不是怕所谓的伴君如伴虎,只是因为太过在乎。与他而言,若说央谷未末便如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他便是那最为吝啬的守财奴,直将这珍宝视若生命。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口中怕化,唯有供在堂上,时时牵挂,日日膜拜才能聊慰其爱慕之情。

便是这般只为保央谷未末声誉就能豁出命去不惜一死,跪地叩求直至头破血流的何其,怎能眼睁睁的看明珠蒙尘?

没料到会突然冲出个内侍对着自己横眉怒目,商牟烛词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更加难看,无视何其,死盯着央谷未末。其实他也知他这番话可谓僭越至极,若是深究,便可定为大不敬,其罪当诛。但是他就是要看央谷未末会对此作何反应。

却见,央谷未末即未恼商牟烛词僭越,也未恼何其逾矩,只是垂头咬唇。那样子隐约如被人欺负了也不知还口,就知道忍着不哭的孩子般勉强坐直身子,低声微涩道:“时候不早,卿且回吧。今日之言,孤全当没听过。”

闻言,商牟烛词当即干脆连施礼都省了,转身拂袖而去。

央谷未末怔然望着他的背影,良久,终于开口对何其说:“小其,取壶酒来。”

遥想当初先帝还在,携储君央谷未末游园,并邀皇后商牟涟伴驾。适逢太师带着商牟烛词入宫请安,便索性一并同行。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央谷未末与商牟烛词二人,便是在如此情状下初见。

彼时,商牟烛词不过总角,而央谷未末亦只是垂发,自然皆没那“恰如梁上燕,岁岁长相见。”的缱绻心思。只是先帝甚喜商牟烛词聪慧温雅,大赞其曰:“今有朱门玲珑子,生而自具慧明根。”因此,便玩笑说要将他指与央谷未末为储妃。转眼,当初的玲珑少年,已长成偏偏儿郎。当初的稚嫩女童,也成了堂堂帝王。所谓岁月时光,看似如溪缓缓流淌,实则如梭失去匆忙,也改换了太多模样。

有人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也有人说:大苦无言,大悲无声。而央谷未末之悲苦,早已是化不成泪,说不出口,积压至此也唯有借酒消愁了。

忆起前世听《牡丹亭》,戏文里曾有一言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央谷未末面带凄怆伏桌苦笑:“可惜了,我不是杜丽娘,你更不是柳梦梅。”

虽说这些哀戚悲恸并非只因儿女情长,其间更多是为那无法以言语道的无奈。可不论是相思情愫还是别的什么,想来那身及万千宠爱,却仍如仙般清逸的男子都不会明白。

“主上,别喝了,当心身子。”央谷未末自斟自酌喝了一大壶酒,何其眼见她双颊泛红醉意渐盛,忍不住上前阻止道。

央谷未末抬起头,眼中略带迷惘,半响突然敛尽悲苦之色笑道:“小其,你知道么,有一出戏叫《牡丹亭》?”

“奴下不知。”不知她是怎么,何其茫然道。

“孤唱与你听。”央谷未末又笑,接着坐直身体便开口唱道: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恁今春光情似去年……”

说是唱,其实央谷未末声音不大更像是轻哼,哼完一段,大概是酒后嗓子容易干渴,便兀自斟了杯酒,仰头灌下。见状,何其连忙又出声劝道:“主上,您醉了,奴下扶您回宫歇着吧。”

“孤没醉,孤还没唱完。”央谷未末说着站起身走出小榭,站在商牟烛词方才站过的地方,一甩云袖继续唱道:“

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央谷未末如此醉酒高歌,边唱边脚步踉跄的端着身段,何其在一旁急的不行,生怕她招来了别人。叫那些宫人看到陛下醉酒失仪是小,可若是传到太后和各位大臣耳中便只怕不好。如此恰在他左顾右盼之时,央谷未末便一个没留心踩到衣袍下摆跌坐于地。吓得何其赶紧跑过去将她扶起,再也顾不得她愿不愿意,便要硬将她带回寝宫。

央谷未末这回没再说还要唱,只倚着何其昏昏沉沉的呢喃着: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等等。

想这何其也才不过束发之年,比央谷未末还小一岁,两人身量本就差不多,即便央谷未末在怎么少女纤弱,奈何脚步绵软,全身重量都压在何其身上,他扶起来也还是难免吃力。这不两人蹒跚前行了几步,便有了要双双跌倒的趋势。

就在此时,突然一人打树林里走了出来,正好挡在了二人身前,也不说话,伸手便揽过央谷未末,将她打横抱起。

何其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商牟烛词。原本方才心疼央谷未末之余,便已对他生出诸多不满,这会央谷未末又因他醉酒,何其自然更没了好脸色,当即快步上前挡住去路冷冷道:“不敢烦劳郎君,主上还是交由小人服侍吧!”

商牟烛词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央谷未末,见这会她已经陷入昏睡,便缓缓吐出两个字:“让开。”抬眼又见何其站在原地不动,仍执拗的瞪着他,复又开口道:“你想她在摔一次?”

何其闻言不语,却让到了一边,此后一路绷着脸沉默跟着商牟烛词到央谷未末所居的天玑宫外。待商牟烛词将央谷未末放在床上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他还尚显青稚的脸上才终于骤现阴霾。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

不论商牟烛词对央谷未末究竟是什么心思,只要他想,他就可以随意的伤害她或是爱她。可是何其不能,他舍不得伤害,却没有资格去爱。

他原本以为,如他这样的人,苍天许守他在央谷未末身边就已经是莫大恩赐,从不敢奢求更多,然而就在刚刚,他却终是险些没控制住内心疯狂的嫉妒。即便这嫉妒并非出于独占欲,而是经过理智后仍旧无法压抑的,一种本能的自卑感。

人啊,有时就是如此,越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无法企及,就越是忍不住去在意期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