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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身入绝境(五)
(五)
穿上新发的囚服,卜荒等十几名服刑人员在唐警官的指挥下列队。虽然发的是外面人扔掉都来不及的囚服,但毕竟是新的,而且是统一的样式,因此,十几个人穿上新囚服的服刑人员列队站在一起,还是让卜荒们产生了焕然一新和精神昂扬的感觉。
而那个看似很严肃的唐警官,此时也变得和蔼起来。面对这些因为各种犯罪而入狱改造的服刑人员,工作环境和工作内容需要他理智、冷漠、严肃甚至粗暴,但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讲,面对虽然身份卑微但年龄相仿的服刑人员,言行之中所“伪装”出来的东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淡化。就拿警官唐占海和服刑人员卜荒来讲,卜荒是海福监狱几千名服刑人员中为数不多的大学本科毕业生,而唐占海警官又是海福监狱几百名警官中学历最高的一个。相同的学历,思考和看待问题时产生的共鸣,让这两个身份上存在天壤之别的两个人无话不谈,以至于在卜荒刑满释放后,他们两个成了关系密切的好朋友。当然,这是后话。
看着面前旧貌换了新颜的十几名服刑人员,唐占海今天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服刑人员们,从迈进海福监狱大门的那一刻起,你们的改造生涯就正式开始了。从体检、搜身、换囚服,到下面要进行的理发,这些程序只是对你们的外表进行的改造,对于你们或许漫长的改造生涯来讲,只是迈出了小小的第一步。所以,大家要做好准备,做好历经艰难、脱胎换骨的准备。今后,我就是你们这批新犯的主管警官,要陪伴你们完整的接受完入监教育监区,直至分配到各个监区。所以,今后说话的机会很多。今天我就不多讲了。现在,你们要履行今天的最后一道程序:理发。理完发后就开饭!林正疆!”唐占海作了今天时间最长的一次讲话后,朝着正在操场边上笔直的站着的一名穿着“黄马甲”的服刑人员招了招手。
“到!”那个被唐占海叫做林正疆的服刑人员端起双手,成跑步姿势来到唐警官面前。
“报告唐警官,服刑人员林正疆向您报告,请指示!”几十米的距离,林正疆用了几秒的时间就跑到了唐占海面前。
“叫上几个管事犯,到库房领取刀片,把他们的头发理了。”唐警官温和的说道。
“是!”林正疆大声答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向库房跑去。
看着林正疆一溜小跑的样子,卜荒心里暗想:监狱真是个怪地方,警官说话嗓门大,犯人走路要小跑,真是奇了怪了!
不一会儿,林正疆和几名同样穿着黄马甲的服刑人员每人端着一盆水走到卜荒他们面前,说:“大家把外套脱了,开始理发!”。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林正疆,再看看脚下的那盆水,正在为即将失去一头乌发、马上就要变成“光葫芦”而伤心的卜荒不解的问:“小林,你这只是端来一盆水,又没有理发工具,这怎么理发呢?”。
林正疆诡异的笑笑,从裤子的后口袋里掏出一支筷子,然后对卜荒说:“不要急,理发工具在这呢!”
看着林正疆手里举着的“理发工具”,卜荒一下子惊住了:只见林正疆手里举着一根筷子,筷子的顶端被一分为二的劈开,中间夹着一片早就过时淘汰了的双面刀片,然后,用细绳子捆绑着固定好。也许是时间久了的原因吧,筷子上绑着的刀片已经锈迹斑斑,而作为刀把使用的那只筷子也像在油锅里泡了许久、然后又掉在地上被捡起来的一样,脏乎乎、油腻腻的,看着只让人恶心。
“看什么看啊?赶快洗头吧,为了给你们理发,我都没赶上第一波开饭。赶快理,理完了我们一起去吃饭,你不饿啊?”看着盯着他手中的筷子发呆的卜荒,林正疆不耐烦的催促道。
“你确定这个东西可以理发?”卜荒再一次用质疑的眼光看着林正疆。
“确定。我告诉你,就我手里这把工具,已经为几十名新犯理过发了。你快点吧,赶紧洗头”
听完林正疆的话,卜荒不情愿的脱掉外套,然后准备洗头。可手刚放进脸盆,立马又抽了回来,并对着林正疆叫道:“我的天啊,这么冷的水怎么洗头啊?能不能加点热水啊?”
林正疆慌忙看看在远处监督工作的唐占海警官,赶紧蹲下身来,用手堵住卜荒的嘴:“我靠你大爷,你能不能小点声?没看到唐警官在看你啊?大爷,这是监狱,不是你们家,你凑活凑活得了,别一会儿挨收拾了怪我没有提醒你!”
卜荒看看林正疆,再看看不远处正在往自己这边看的林警官,只好一边哆嗦着洗头,心里一边想:都下雪了,却让我们拿冷水洗头,造孽啊!
可等他把头发弄湿,准备用香皂的时候,他又把已经拿到手里的香皂放了下来:一块只有一分钱纸币大小的香皂,薄的就像炸熟的油条,透明的可以看清对面。而最让卜荒接受不了的,则是香皂上竟然粘了好几根或笔直或弯曲的毛发,这是别人用过,甚至不知是洗了哪个部位的香皂,我宁可不用!
“你不用香皂?”林正疆问卜荒。
“不用,也不能用。你理吧!”卜荒低着头,回答卜荒。
林正疆摇摇头,然后看了看手中的工具,便开始给卜荒理发。谁知道,第一刀刚刚刮了一半,卜荒却逃也似的窜出去好远。
“疼死我了,这刀片也太钝了,你能不能给我换一个呀?你看,血都出来了!”卜荒一只手捂着头,另一只沾满血的手伸到林正疆的面前,龇牙咧嘴的对林正疆说。
“卜荒卜大爷,我知道这个刀片有些钝了,但监狱有规定,每个刀片必须理22个头,你是第17个,我哪有权力给你换刀片呢?”林正疆拶着手,无可奈何的对卜荒说。
这个时候,唐占海警官走了过来,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眼前的卜荒,一秒,两秒......
看着唐警官无言的目光,卜荒害怕了。他再也没有说什么,乖乖的坐到凳子上,低下头。卜荒的举动,就像一只被主人绑了双腿放到案板上的羊儿,知道自己要死了,但又无计可施,一副毅然等死的样子,看了让人生怜。
随着林正疆刀起刀落,卜荒那油黑发亮的头发一片片飘然落地,随之落下的还有一滴又一滴的鲜血。血一滴滴的落在盛满水的盆子里,一盆本来清纯的水开始变得粉红,就像家庭主妇做的一盆西红柿汤。而随着鲜血滴落的则是卜荒断了线的珍珠似的的泪水,给这份“西红柿汤”加上了适量的盐分......
卜荒低着头,紧咬牙关,强忍着疼痛,任凭林正疆那把钝的不能再钝的刀子在自己的头上来来往往。疼痛依在,痛苦依在,但他却不敢也不能躲避和喊叫,委屈、绝望的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脚下的水盆里,就像漏雨的屋顶上滴下的水珠,发出叮咚叮咚的声响。
在监狱,吃一顿饭是要经过好几道程序的。虽然已经在看守所关了一年多,但卜荒不知道,看守所的规定与监狱的规定竟然有着这么大的区别。所以,从唐警官下令列队吃饭到真正的把馒头拿到手上,四十分钟的时间还是让饥肠辘辘的卜荒们备受煎熬。
由于过了开饭时间,除了卜荒等十几人外,其他服刑人员已经就餐完毕,回到监舍了。在监狱,吃过饭的服刑人员必须回到自己的监舍,每个监舍的门口都有一名身穿黄马甲的服刑人员站岗放哨,没有监狱民警的批准,是不能随便出入的。所以,等卜荒他们理完发,在操场上集合吃饭的时候,监区大院里除了几个身穿黄马甲的服刑人员来来往往的走动之外,诺大的监区出奇的安静。
在唐警官的指挥下,卜荒等十几名服刑人员排好队,一二一、一二一的喊着号子来到监区操场。卜荒一边附和着喊号子,心里一边琢磨:吃饭要去食堂啊,到操场上来干什么?
首先点名。唐警官手里拿着一个本子,一个人一个人的点着名字。点到名字的人要大声喊“到”,否则,就是第二遍,第三遍,直到这个“到”字的分贝达到唐警官的要求为止。
其次是唱歌。在一名“黄马甲”的带领下,卜荒他们要一起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首歌。唐警官的要求是:声音洪亮,整齐划一。不知是有人不会唱,还是不好意思唱,这首本来大家耳熟能详的歌曲唱了三次竟然都不过关。特别是卜荒,在没有“犯事”之前,是朋友圈里的有名的麦霸,一走进歌厅,他立马就会成为唱上的主角,无论是过去的红歌还是现在流行的歌曲,都能像模像样的唱上几句。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就是张不开嘴。是光天化日唱歌不好意思,还是身份改变以后对这首歌产生了抵触呢?卜荒自己心里都不清楚。
唱了五次之后,站在一旁的唐警官实在忍不住了,他一脸怒容的警告卜荒他们:“下面是最后一次,如果还不合格,今天晚上你们就不要吃饭了!”。
唐警官的话还是起到了作用,都忙了一天了,除了早晨在看守所吃了两个馒头之外,到现在还没有吃一点东西。如果晚上再不吃饭,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吗?所以,听完唐警官的话,卜荒他们这下真的慌了。在“黄马甲”再次起头领唱的时候,他们几乎使出了吃奶得劲,一个个唱的脸红脖子粗。整齐且嘹亮的歌声甚至让站在打墙上一边值班一边看热闹的武警叫起好来!
终于看到“食堂”二字了。卜荒心里好生期盼。一是肚子饿了,二是他对自己要生活十四年之久的监狱生活十分的关心。他想,要是监狱的生活标准和看守所那样,他是不能活着走出监狱的,要么饿死,要么自杀,那种日子确实不能过的太久啊!
一想起看守所的生活,卜荒至今还是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