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千面之人（中）

半个小时后，女人端着一盘西瓜来到了洛阳门前。她抬起手叩门三声，见屋内没有人回应，便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内已是人去屋空，慵懒的夜风吹拂着窗帘，透过半开的窗户飘进屋内，卷动了女人额前的长发。

她走过去坐到窗沿上，楼下，一个青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巷末。

洛阳长长地换了一口气。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他在屋内做完了整套热身活动，现在浑身的肌肉都进入活跃状态，随时可以应付一触即发的战斗。按理说洛阳应该已经把那名可疑男子甩开了，可不知怎么的，洛阳仍旧不放心。

联想到孙若寺之前谋划的所作所为，洛阳认定自己的谨慎必定不会有错。走出小巷又进小巷，这是一排宅院后院门前的小路，没有路灯，全靠月光照明。没有一声号令便涌出十数人的十面埋伏，也没有绊马索、狙击枪等等陷阱或者武器的猝然袭击，当洛阳把目光投向小巷中央的时候，一个平凡无奇的男人不紧不慢地从阴影中走出，就像一个普通人闲来无事散步来此般自然而然的出现了。

“今天莫非水逆？”洛阳不信星座，但很欣赏“水逆”这个词汇。它把个人极差的运气同天体运行扯上了关系，可以帮人为自己的不幸找到很无解的借口。

“我本来以为要等更久，没想到你这么没有耐心。”孙承说道。

洛阳后退一步到达拐角处，见对方已经站定并且毫无其他动作，折身就欲奔跑。当他迈开步子刚刚奔行几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眼前。一条新的小巷，一个同样的男人。

“怎么可能？”如果说衣服存在同款、身高可能相同，可为什么这两名追击者就连外貌也如此相似？洛阳凝神细看，第二名男人同样选择了站在小巷的中端便停滞不前。男人抬起手，寒光一闪露出了一把匕首，他说道：“你跑不掉的。”

“双胞胎是吗？”洛阳想起了大猫二猫这对兄弟，心下倒也安定了不少，说道：“今年很流行吗？想不到杀手也需要这种噱头。”言罢，洛阳瞥了一眼唯一剩下的退路。在这个三岔路口，他唯一可选择的道路只剩下了那处花街。这个时间点，往来的行人不多了，但是那里的群众总数仍有不少。如果双方产生冲突，洛阳根本无暇顾及他人的生命安全。

“不逃吗？”孙承讥讽道，“你走到那个巷子痕迹就断了，我守在这个路口也迟迟没见你出来，说明你就在那些小宾馆的某处藏着。本来我打算放把火什么的，不过你现在自己出来倒也为我省了不少麻烦。”

“为了杀我一个人，你们连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洛阳感到胸口的怒火燃烧，他猛然抬起手指向小巷，又颓然放下。再开口时，语气低沉，有些痛心地说道：“和你们已经没有道理可讲了。”

“好。”孙承忍不住抚掌赞道，“不愧是洛阳，不枉我孙承来此一趟。如果你刚才义愤填膺地指责我，我会认为你是自己被逼入绝境后在宣泄怒火，而你现在这样，说明你确实是为别人着想的，佩服佩服。”

听到孙承的名字，洛阳自忖还有一战之力，但自知逃出生天的希望渺茫。可越是身处绝望之地，洛阳却越是充满战意。若是换在平时，他要顾虑自己的警察身份要考虑社会影响，可现在，他只是一个频死挣扎之人，终于再无束缚。他能感受到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流淌在全身的血液似也在雀跃着，呼应着蠢蠢欲动的四肢。他抬起头，双眼看定了孙承。

“可是这么多年过来，你落的什么下场了？在学校，你就是个孤僻的穷二代，到了警队，被人追杀、受人排挤，你不委屈吗？”孙承伸出右手，道：“我家家主向你保证，只要你愿意归入孙家，保你锦衣玉食。”

“我心不正，要锦衣玉食何用？”洛阳朗声道。

孙承惊讶地看着洛阳，他收回手，有些急躁地劝诱着，就像在向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说教，道：“锦衣玉食可以让你活的有尊严。想想吧，每次聚会结束，别人都是车来车走，你却要去挤末班公交。每次别人讨论房产衣着，你却连自己的一幢房子都没有。这些都是小事，可又都是天大的要紧事。你，真的甘心吗？”

“不甘心，但我努力还是可以改变这些的。”洛阳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义正言辞道：“如果这里歪了，我一辈子都没改不了。”

孙承一怔，立时踏出一步。

与此同时，另一名“孙承”也从原地出发，靠近三岔口的时候，那恶心的气味再次传来，他抬起手抵在鼻下，勉强遮了些气味。

见两人成掎角之势，洛阳慢慢后退，退到了小巷里。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女声喊道：“小心！”

全巷的嘈杂声瞬间被压下，所有人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昂着头找到了声音的来源。随后，她们循着女人的目光看去，见一个中年男子正款步走向巷尾。眼尖的一个妇女捅了捅身边的小姐道：“你看，站在那头的不是之前那个小伙子吗？”

洛阳转头看去，只见来人穿着灰色的短袖T恤，相貌平平，神色也是普通若寻常路人。可于洛阳而言，他的出现无异于平地起惊雷。

“一模一样?”洛阳环顾这三人，越看越是心惊。虽然夜晚视线不佳，但洛阳可以断定他们彼此间的相似度绝对在八成以上。

“你们到底是谁？三胞胎？”洛阳无路可退，便站在原地发问道。

“孙承。”三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值此危难关头，洛阳当机立断，择定之前与自己对话的那名“孙承”奔去，对方虽惊不乱，在原地拉开了架势、严阵以待。洛阳于他身前半米左右停下身形，一记直拳试探，对方抬手下劈正巧打在洛阳拳上。洛阳右臂被迫一沉，便借力探下身子，左手也适时出击，打算施展一招抱膝。孙承哪里会给洛阳机会，下劈手前臂内收，外顶右肘，由侧上方下砸，朝着洛阳脖颈击去。

洛阳感到斜上方劲风袭来，竟是一声狞笑。动作快了将近一倍，双手环住孙承双膝，下盘发力，将他整个人都掀飞出去。

洛阳变速之烈远超孙承想象，堂堂职业杀手，竟重重摔在小巷之上。

后续的两名“孙承”也已赶来，他们站到倒地的战友身边，毫无伸手帮助的意思，只是眼神玩味地看着洛阳快速消失的背影。

倒地的孙承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灰，道：“可惜了。不过为什么选我？”

“因为你话最多。”最先出现的孙承抱怨道，“快点追吧，这里太难闻了。”

最后赶来的孙承没有接话，只是抬步向前。

这条巷子远比洛阳预计的要长，十几秒才跑到尽头。面前是一幢民居，左前方和右前方都有去处，不知通向何处。洛阳本可以使用手机地图，可如今身后追兵紧追不放，容不得稍作停顿。就在这时，刺眼的车灯在右前方亮起，洛阳二话不说直奔左前方而去。

见眼前的青年向另一侧奔去，握住方向盘的男人踩下了油门。他用沙哑的嗓音对着耳麦说道：“少主，目标即将到达预定地点B点。”

尚在别处的孙若寺看了一眼手表，回复道：“哦？四个预设点里，B点可是布置最严密的死地。他的运气可真差。”

男人挂上倒档，没有立刻去接孙若寺的陈述。在之前的短会里，孙若寺研究了洛阳回宿舍的整个路径，最终选定了这块区域布置人员。而各个人员的站位安排也很有讲究，确保洛阳无论怎么走都有人可以堵在前面，形成包围圈。孙若寺一开始就断言，洛阳肯定会择人突围，如果突围失败，洛阳自然被擒，而如果突围成功，等待洛阳的也将是更严密的夹击。

“少主神机妙算，不得不服。”男人由衷地称赞了一句，翻了翻车内的后视镜。镜中男人的面容，竟和之前自称孙承的男子如出一辙。

孙若寺等人口中的B点是一家已经下班的幼儿园。当两名带着口罩的中年男人堵在洛阳身前的时候，洛阳就意识到自己已经身陷重围。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幼儿园，知道那里就是孙若寺为自己挑选的坟墓。幼儿园门口应有的保安已不知所踪，三层小楼安静地伫立在那，静静地看着洛阳。

两名男人见之前的三名“孙承”也已经赶到，放心地摘下了口罩。借着路灯灯光，无路可退的洛阳看清了他们的脸。

“你们五个人……不，是不是还有更多？”洛阳苦笑着要掏手机，五人同时上前一步做出警告。是立刻死，还是等会死？这就是孙若寺提供给洛阳的选项，而后者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走进这家幼儿园。

之前那名劝说过洛阳的孙承递出一部手机，道：“少主有话和你说。”

洛阳接过电话，开口道：“你知道吗，一切还没结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