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过往终止

眼前的火光被白色湮灭，只一瞬时间，夙洛眼瞳不由得放大几瞬，可是视线中有的只是一片白色。

夙洛什么都不曾看见。

白色，像是倾尽了一切用尽全力盛开的白色……挡去前方所有刺眼的红光，只是夙洛却只能看见那白茫茫的一种颜色。

为什么夙洛会在这一刻感觉到不舍与心痛？

心头不由得生出来的那种抽疼感又是怎么一回事？仿佛此刻不全力抓住这片白色，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可夙洛却在火光被白色湮灭的这一瞬间转了方向，向着火山石而去！

当初看见那朵奇异莲花时他何尝不是怀着这种莫名的心悸感？可最终的结果又是如何呢……不过是他做错了而已。

此番的目的是取火山石，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无功而返！

夙洛眸中神色忽而生出几分凌厉，伸手去触及火山石的一瞬间却被强烈的灼热感灼烧得不得不收回手来！

可眼下的情形已然不容乐观。熔浆越发涌入而来，时间更是紧迫万分！

夙洛身后全部交由给那一片白色，熟悉的气味，熟悉的颜色……在他成功将火山石收入神器袋中的那一瞬，他居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开口轻唤一句“二殿下”！

但也只有那一声传出而已。

夙洛被那一声“二殿下”唤得有些出神，甚至分身一分企图再听一次那声音究竟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浅浅淡淡，又有些不敢的意味包含其中。夙洛这一秒钟想到的是被寄养在空上君那处的那朵奇异莲花。

夙洛将火山石完全收好，却是在想到那朵奇异莲花时不觉自嘲一笑。

都什么时候了，自己为何还要一直记挂着那朵混有妖魔之气的莲花？眼下的当务之急应是快些将火山石带回去救治冰夷才对。

想到这，夙洛顿时收敛起眸中残存的一瞬温柔，趁着身后的那片白色还没有完全消失，他飞快离开此地！

没有回头一瞬，只是带着他要取得的火山石，离开了十八炼狱，去到那个需要这块火山石的女人身边。

而那一片白色，最终逃不过被熊熊烈火吞噬的命运。

可是直到最后，真的是到夙洛离开十八炼狱的那一秒，那片白色的本源都在注视着他。

注视着那个曾经说会将她带上九重天界的夙洛二殿下。

终于，十八炼狱之中响起一声巨响，滚滚熔浆翻腾不息，这样持续一个时辰后，一切归于平静。

十八炼狱中先前的躁动荡然无存，而那些熔浆，也已尽数退去。

整个炼狱静谧得渗人，似乎这里从未发生过夙洛来盗火山石一事，亦是从未出现过一朵小白莲与鬼使大人做交易之事，更是从来没有盛开过一阵绝美的白。

一直在十八炼狱外头设下隐身结界的空上君瞧着重新归于平静的十八炼狱，自然垂下的双手霎时紧紧握拳，最终缓缓松开。

时光荏苒，一瞬便逝。

五十年后，黄泉路上，奈何桥前。

孟婆举着一碗汤，瞧着面前这个体无完肤的女子，微叹一声后开口：“喝了吧，喝了它，所有的一切都会忘记。”

这位女子正是令九。

因被十八炼狱里的熊熊烈火焚去了莲花本身，故现下只余一缕人形模样的魂魄于忘川河渡奈何桥前游离徘徊。

变成莲花模样在夙洛身边待了这么久，现在终于恢复了人形可以好好看一眼夙洛了，可他却早就已经不知道带着火山石赶去了哪里。

令九的人形魂魄在奈何桥前徘徊了七日，七日之间没有合眼一瞬。令九总觉着，或许夙洛是会来送她最后一程，看她最后一眼的。

于是便整整七日时间没有合眼，于是就不顾身体上被大火焚烧过的疼痛苦苦痴等，于是错过了一次又一次可以治愈伤痛的机会……

等了五十年才能够重新聚集魂魄，有这个投胎的机会，可令九却还是不愿意不看夙洛最后一眼就离去。

而每日从奈何桥前投胎之人数不胜数，令九是唯一一个令孟婆这般动容之人。

孟婆瞧着令九的脚下早已是鲜血淋淋却还在向着远处的暗方里头张望，不由得又是一叹，再次开口：“喝了它吧，忘不忘得了不是你说了算的，有今生没来生，即便是你记得，倘若他忘了又同真的忘了有什么区别呢？”

令九终于将视线撤回一分，瞧向孟婆手上属于她的那碗孟婆汤。

“喝了，真的就能忘记了？”嘶哑到极致的声音从令九口中传出。

比起被十八炼狱之火焚烧的痛感，等一个永远不会再回头看一眼的人，才更为痛苦。

孟婆微叹着气将孟婆汤往令九那方再递去一分，令九伸出鲜血淋淋的手接过，身上留下的红色不觉打在脚下的曼珠沙华上，使得其更为妖冶。

令九颤抖着手举起那碗孟婆汤。

夙洛夙洛，此番她是真的要将这个名字彻彻底底忘记了……

微微仰首，碗中的忘情转世之汤不余丝毫。

只一瞬间而已，令九垂下双手，已经失去了所有意识。

可尽管是没有了记忆，没有了意识，在她投入往生轮回道的那一瞬间，令九却忽然荡开一抹笑容。

第一世苦吗？

嗯，身不由己，为复仇而生，因颠覆而灭。很苦。

第二世苦吗？

嗯，生不为人，执念两重，一朝覆灭。很苦。

可，即便是这样，令九还是庆幸在这苦不堪言的两世之中，每次都遇见了那个湛然若神，被唤做夙洛的九重二殿下。

六道轮回，天命定数，这一次，前缘与孽果，或是真的到此而终。

奈何桥前，令九没有投入轮回。

不出一会，一个白衣身影从远方的暗处中缓缓踱步而来。面色凝重，手上执着足以改变六道命轮的轮回扇。

孟婆见那白衣神仙已至，哈腰开口：“见过空上君。”

来人正是九方天的仙主，空上君。

空上君神色凝重，视线锁在不远处已然失去意识的令九那处。

红，一片刺眼的红，这就是她对他真心的表现么……原来世上真的有可以为了一个已经忘却的人而做到这种地步的女子……

究竟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什么又是生生世世的相守承诺，空上君开始迷惑了。

“她已经喝了孟婆汤了？”空上君的视线没有离开令九一瞬，他在问孟婆。

孟婆应声，佝偻着腰板施法护住令九的人形魂魄，不让其被鬼差勾去。

孟婆道：“是啊，老身在这黄泉奈何守了这么千百年还从没见过谁人像她这般狼狈，也从没见过谁人像她这样痴心……”

空上君苦涩一笑：“想不到孟婆也会心软了。”

听孟婆这番言语，想来即便是空上君不多加拜托孟婆将令九的魂魄留下，她也会主动将其留下，为令九寻个好的投身之所吧。

孟婆手上的法术停下，令九的魂魄已经被困在了这里，孟婆微微叹气再开口：“老身见过无数个痴心人，但这个丫头，却让人心痛得很啊。”

是啊，一身的白莲花瓣都被十八炼狱之火焚烧殆尽，人形魂魄之上甚至连血肉都已然绽开，这该是有多么疼，多么痛，那个让她肯付出这样代价的人又该对她有多么重要……

“时间已经不多了，此番多谢孟婆相助，他日有求，我空上君定当全力相助。”空上君将令九失去意识的魂魄收入掌中，面上神色没有舒展丝毫。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而孟婆，便是天界之中唯一一个知情人。

离了黄泉奈何后，空上君带着一身是血的令九去到九重一重天。

一重天上荒无人烟，只有些自行生长的树木枯草随风摇曳，好似凄凉萧条。

空上君使着轮回扇企图改变令九本该再次投身魔道的命运。

使令九的记忆被永远尘封，使她体内流淌着的魔域血统再不要被唤起，使她这一世投胎转为天界仙人，使魔君令九这四个字在天界永世消除，使她与夙洛永生永世不得再次相见。

空上君渡去了半身仙力用以驱使轮回扇改变令九的命格。

不是为了令九，只是因为夙洛。

五十年前，在夙洛拿回火山石去救治冰夷转而发现奇异莲花失踪之后他再一次闯入了十八炼狱。

没有任何屏障用以防身，只以血肉之躯独闯十八炼狱。

夙洛终于记起了那声“二殿下”究竟是谁的声音，记起了那朵小白莲究竟是谁人转世，也记起了自己曾经那样深爱过的女子，叫做什么名字。

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十八炼狱之中再寻不到他记忆之中的那个女子。

夙洛同样被十八炼狱之火焚身，在九重天上静养了五十年才略有好转。

只是夙洛此人，似乎已经不再在乎任何，只是每日呆呆坐在临近忘川河渡的那株火红月桂树下。

瞧着远方，瞧着再也看不见任何人的远方。

而在改变令九的命轮之前，空上君已擅自消除了夙洛这一世的记忆。将那个叫做令九的女人的一点一滴尽数从夙洛脑中剔除殆尽！

空上君绝不会让夙洛走上一条同他一模一样的情之不归路。

只因空上君在窃取轮回扇时看见了夙洛与令九生生世世的纠葛。每一世都以分离而告终，每一世都有尝不尽的哀怨苦果。

若是此刻再不狠心斩断，日后怕是再也无法抽身。

轮回扇一出，天地变色，被施术者再也记不起同被施术者之人。

一百五十年后，一重天百花阁中独立一位青衣女子。

那是新上任的百花阁阁主。

名叫，令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