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软禁
聂庄习惯性地放了一把摇椅在狗窝门前,静静躺着,以往在山上的时候,就经常跟无名抢那张竹椅坐。
从水角弄回来后,也已经过去五天了。
一切风平浪静。
不管是隐遥湾那边,还是仍旧逍遥法外的人犼,这些天来一直毫无动静,碧柳园和耿记食行也相安无事,自从那天扑了个空,之后碧柳园又送了两次货物,柳蕙天网全都派人去查过,但既然第一次已经打草惊蛇,柳斥候不是傻子,不可能在非常时期冒风险,派出的人无疑是一无所获。
碧柳园的一出反间计,不可谓不是一招妙棋,在这之后,柳蕙天网内部已经开始起疑,内鬼的存在,让双方某种程度上变得束手束脚。
耿记食行最先排除了有奸细存在的可能,自家事当然是自家人最清楚,耿胜男写信的时候,只有小葵一人清楚其中具体明细,而负责送信的碟子是由耿万千亲手培育出来的死士,其之忠心,毋庸置疑。唯一有嫌疑的小葵,也不可能,她自幼服侍耿胜男至今,已有十多个春秋轮回,所谓日久见人心,小葵为人如何,耿胜男可以说一清二楚。
想到这个,聂庄不由得自嘲一笑,如今是想出去走走也没法子,当日回来的所有人都是如此,李总管亲自下的命令,在内奸一事调查清楚之前,谁也不准离开中南山半步,无异于软禁。不过此事飞捕堂并未大张旗鼓,就他们各自的区管是知情人,这也是李云飞亲口吩咐之事。
若是仅从单方面考虑,五天前的行动,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所以那个内鬼必在其中,而在这些人当中,他必然是嫌疑最大的一个,没有之一。
其一,他来到柳蕙天网一个月都还没到,无人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就算是接触最多的李伯仲也只能选择沉默,知人知面不知心,日未久,很难看清,不敢妄下定论。
其二,身为一名黄字号飞捕,却有着不相符合实际的实力,哪怕藏藏捏捏的,这件事也不是什么隐秘了,相信有些人应该都一清二白,不然那天李云飞也不会让区管张仁贵喊自己去飞捕堂。
之前聂庄还打算事成后,去锄禾堂问问进入秘阁的事,可现在若是去了,只会招来更大的嫌疑,得不偿失,要等到风头过了才行,但问题就在于揪出潜伏在柳蕙天网的内鬼所需要的时间,时长时短不得而知,只能听天由命。
也不是没想过鬼鬼祟祟悄入龙源峰查探秘阁的位置,但难就难在中南山与龙源峰之间只有一座吊桥可通,别无他路,视野之开阔,一旦有人踏上吊桥,就会被守在山门的人发觉。
聂庄心想是不是换个地方,没必要在柳蕙天网这棵树上活活吊死。
但想归想,最后还是作罢,如果这会儿自己突然离开了,结果只会比去锄禾堂还要糟糕。
所以说,如今自身的处境并不理想。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耿胜男派人送来的《柳叶飞刀》和五十两黄金,一度让聂庄有所感动,同时也在佩服这位年龄虽小却心机成熟的姑娘,虽然没抓住碧柳园的原形,给予沉重的打击,却也不忘捞点收获,仅就是对于收买人心,再给她一点时间,驭人的手段恐怕都比得上那些深谙世道的老狐狸了。
五月将至,隐遥湾派去的那批飞捕明日就回来了,其中四大字号皆有,不出意外的话,留守在中南山的飞捕下一个月将会被派去换岗。
今早区管张仁贵在晨训的时候提起过这件事,叫所有人做好准备。
当聂庄得知留在中南山的飞捕才不过原先的一半,不由得咋舌,须知眼下身在中南山的飞捕人数少说过百,难怪都说关州柳蕙天网是方圆数州最大也是实力最为雄厚的一个,这下算是见识到了冰山一角。
不过他觉得应该不会被派去隐遥湾镇守关海口。
遮住阳光的云朵飘走,耀阳的光线从玺象湖上方的圆空投射而下。
聂庄微微张开眼,掏出那本《柳叶飞刀》翻阅着,内容已然熟记于心,拿出来只是打发一下时间,看了一遍就收了起来,无心再看。
思绪又在蔓延。
依照聂庄的猜测,如果内奸的事短时间内无法查个水落石出,潜伏的那个暗谍应该就会有所行动,而自己无疑将成为对方下手的目标,倒不是下杀手,而是祸水东引,设计把矛头转向他,预料到这个之时,聂庄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却也同时在打算将计就计,不过敌不动我不动,静观其变,眼下唯一要做的事,便是等候那个内奸有所动作。
若是成了,那就可以洗脱嫌疑,甚至可以顺藤摸瓜,从暗谍这个关键点切入,一层层掀开幕后的面纱,碧柳园自然也难逃罪名,他聂庄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纵使自己没达成彼此的交易,可耿胜男还是将《柳叶飞刀》送来了,这份人情欠着总归心里异样,他没有欠人情的习惯,也不喜欢。
若是在暗的敌方技高一筹得胜,自己的下场只有落荒而逃,然后被通缉,之后不仅是耿记食行要遭殃,怕是柳蕙天网,甚至其他一些不得而知的人也会有所波及。
当然,这仅是聂庄根据直觉的推测,毕竟不管怎么看,柳蕙的天空中,有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只是这张网延伸到何处,会不会是整个关州,亦或是更广,便不清楚了。
事情若并非如此,那皆大欢喜,聂庄乐见其成,那么过了这一场风波,自己很快就可以平安无事了。
多想无益,聂庄斩断飘乱的思绪,安安静静睡了一个午觉。
天上的云朵似乎知晓有人要午睡了,就又悄悄把太阳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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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蕙二百里外就是隐遥湾了,因为靠海,水路发达,盛产海鲜,且离隐遥湾不远的关海口每到日落之时,就会出现世间有名的“飞鱼跃日”,万千鱼群踩着浪花,踊跃于海面,直奔夕阳而去,场面巍巍巨观,曾一句“隐遥海口鱼跃日,如是万马浪中奔”,更是令隐遥湾声名大噪,广传天下,脍炙人口,远道而来的慕名之客络绎不绝。
自百年前起,隐遥湾便开始渡口航船了,但大多是零散的渔民,之后先后有郦王府、慕容府、耿记食行落足,斥资打造体制完善的渡口,渐渐将如盘散沙的隐遥湾凝成一股绳。
前两者主要负责官运,后者则以经商为主,进出货物,在载客这方面,三者各分一杯羹,也不争不抢,虽说价格不一,但各有所长。近航一般优先考虑的是耿记食行的船只,价格低廉,而远航则是郦王府的船只,慕容府其次,主要出于资历的深浅,周丘郦手下的一批水手在隐遥湾扎根数十年,论航海的经验,自然要比慕容春秋的老道。
但自从亡灵海域的海妖海兽逆流而上,掀起滔天巨浪,不仅淹死了沿岸百姓,还冲毁尽数良田,隐遥湾的渡口便全部停航,存货下来的当地居民全数往内陆搬迁逃难,短短半个月不到,以往日新月异的隐遥湾变成了一个荒凉之地,除了关州三大天网、军府令和郦王派来镇守关海口的人,几乎再难寻觅其他人影,就连那壮观的“飞鱼跃日”也消失不见了。
四月底了,换岗的日期到了。
原先镇守关海口的三大天网飞捕纷纷启程返回,而新的一批飞捕如期而至。
聂庄原以为自己不会来此,但最终还是来了,还是总管李云飞亲自下的命令,据说内奸调查的事暂告一段落,日后再细查。
不过李伯仲等人倒是微微诧异了一番,依照李总管凡事都要追查到底的性格,不该如此才对,为何调查一事突然中止了?
或许这样也好,如此一来,便可以支开内奸。
这也是唯一的解释了。
当聂庄背着包袱随队伍来到隐遥湾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望向无边无际的大海,原本此行下山他想直去仙阳东海,却不料事出意外,也不知道亡灵海域那些海妖海兽什么时候可以安稳些,不过一旦可以航船,他立马会搭上船只拍拍屁股走人,此行来隐遥湾镇守关海口,八成短时间内是不会再被调回去了,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还不如另寻他处,拥有强大情报网的不止是天网一个,诸如此类,天底下海了去。
金黄与碧蓝交接的海岸线蜿蜒如蛇,聂庄踩在柔软的沙滩上,遍地海浪冲上岸的五彩贝壳,缤纷点缀,每走两步路就能看见几只横螃蟹横行霸道,这些小家伙察觉到有人经过时,耀武扬威地抬起了两个大钳子,口吐白沫,憨态可掬。
歇脚处是一排新建的渔舍,相比玺象湖的屋舍,条件明显差了很多,一间屋子放了百来张床板,众人一见之,纷纷埋怨,聂庄倒还好,风餐露宿惯了,不挑剔,有个位置能躺就行,但最烦的还是有人打呼噜,不用猜也能想到今晚睡觉的场景,必然是如雷鸣阵阵。
整理好内务后,聂庄站在海边,张望周边那些残败的痕迹,嗅着风中淡淡的咸味,随后视线飘到了达耶海的深海区域,轻声呢喃道:“这亡灵海域的海妖海兽突然变得暴躁,该不会是千丈深处的结界中,那个大家伙发狂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