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进垃圾厂
不知为什么，我总做那样的梦：在天的尽头，有一个古老的城市，整座城市空无一人，我在一片古老的空城中流浪，天空中有恐怖的鸟鸣，除此之外再看不到生命的景象。那是一座很古老的鬼城，找不到一丝生机。
可是我喜欢这种沧桑孤独的感觉，一个人安静地走在，信马由缰，自由自在。
房子都是木头和土砖混合搭建的。路都是白亮亮的土路。我一个人悠悠地走在我的土路上，安静美好，可是后来这种美妙的感觉没了，路到了尽头再也无法前行，想回头已不可能，我迷路了，迷惘了，到处都是相同的土路，到处都是冷寂和荒芜，然后各种各样的怪物和凶猛的飞禽，紧咬着我不放。
我想逃跑，想逃命，可是举步维艰，没有力量去抗争，孤独，铺天盖的荒芜和恐怖向我袭来。我想走出那死寂的古城，可是我找不到理想的出口，怎么也走不出去。
我久久地徘徊于一个个的土路，尘土飞扬，将我的脸庞弄得脏乱憔悴，一次次地颤动着无思想无希望的步子！可是好象路无尽头找不到希望的出口。就在我快绝望的时候，土路的一角突然出现一个神采奕奕的女子，她向我招手冲我亲切地笑，于是我就随她前行，她把我带以一棵茂盛的参天大树下。然后用甜美的歌曲哄我开心，而且我真的开心地笑了……
等我醒后，想着梦中的凄凉和甜蜜，久久发呆，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住在古树下的神奇女子，她是那么地善良那么地可爱，她的歌声让我体验到尘世没有的安静和快乐，让我的生命充满激情，让我知道自己还诗情画意的活着。
我想，总有一天，我还会找她，我要接她走出孤独的大山和古树，过正常的生活，如果她不愿意回来，我就陪她一起生活在可爱的古树下，为她写歌，听她的歌，看着她哭陪着她笑，自己也哭也笑，远离喧哗的人群，过一种完全安宁的生活，质美纯朴、宁静自由，多好——美的灵魂应该拥有美妙的感动和纯真的幸福
是的，我想着，哪怕是幻想也是一种幸福，我需要这种幸福来支撑我的生活，否则我会在孤冷的工厂里死去，我的一切也会被那没有自由和尊严的工厂囚烂！那是怎样的悲哀呀！我讨厌任何工厂，可是我又不得不到工厂去，为了生活，我要做稳奴隶吗？要挣扎生存，何时才能享受一种纯粹的自由和美呢？
老牛又多方打听，终于给我找了一份工作，在一个美其名曰“亮美玩具厂”的电子厂打发着日子，我选择这个厂时，仅仅是被它好听的名字所吸引。结果我错了，越是名字美的工厂，越能让员工生不如死，我和太多无路可走的人一样，成了他们的玩具。
我必须得写一个人，他让我看清了工厂老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刚进那玩具厂时，被分到了306房间，我刚整个床铺，一个头发特乱的男孩走到我面前，笑容可掬地说，大哥，有没有香烟，什么牌子的都可以，我这几天经济危机，好多天没有抽烟了。
我很无奈地摇了摇头，兄弟，真不好意思，我不会抽烟的啊，所以没有买烟让烟的习惯。
他说，那你给我买一包烟，好不好？老板一直压着工资，害得兄弟抽烟的钱都没了，很想抽烟！
我说，你等一下，我买去。
我到超市买了两包红塔山，给那个头发凌乱的男孩一包，另一包礼让给刚认识的那些室友了。
他们都憨厚地冲我笑，很亲切。纷纷允诺，我如果有困难他们一定全力相助。
“我叫李强强，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凌乱少年得了香烟，很兴奋的样子，他笑逐颜开，热情地握住我的手不放，色得像个同性恋者。
我说，好，今晚我请兄弟们吃饭！
整个寝室都沸腾了，欢呼起来。我也十分大方，拿着老牛的不义之财狠狠地享乐了一下。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农村来的孩子，说话都很实在，吃起来更是如此：酒能喝多少喝多少，肉能吃多少吃多少，一点也不客气！他们兴高采烈地同我拼酒，天南海北地神侃。我眼带笑意，话带激情，也配合他们一起狂欢。
李强强猛地吹了半瓶啤酒，喊起来：“爽快，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啊！大哥，你为什么要进这个垃圾厂？这厂真的很垃圾啊，顺便延长工作时间，还克扣工资，食堂的伙食很差，像喂猪一样啊！不是人呆的地方啊，你不知道里面的老板和管理者多没有人性，特别是车间主人，更不是东西，他奴才比主子还大啊，动不动对员工破口大骂，那暴跳如雷的样子，像极了一条疯狂的恶狗。
他猛地干了剩下的半瓶啤酒，吐了几口气说：
那个鸟主管真他妈的不是人，他专门调戏女孩子，摸摸胸捏捏屁股的，谁敢反抗他就罚谁的钱。也不开除你就是活折磨人，就像昨天啊，一个打工妹刚吃了饭去打白开水喝，他看人少了就趁虚而入猛掐了人家一把，还放荡地笑着说人家好性感，我老乡忍无可忍，手一抖将一大杯开水全洒在那鸟主人的脸上，他的脸被烫得不成样子，还住进了医院。
那人渣打了110，几个破警察不问青红皂白就让我老乡陪人家2000块钱。一个女孩子，哪敢和警察吵闹只得认倒霉，把委屈的泪水往心里使劲地压，原以为陪了钱就可以平静了，结果那鸟主人为了报复，动不动就找她的茬，动不动就骂她，扣她的工资，罚她钱。每个月的工资都被扣除一大半。你说，他多嚣张，太嚣张了。老子砍了他的心都有啊！真的，他太不把员工当人看了，我真想砍了他！杀了他狗娘养的——
李强强将酒桌拍得啪啪响！怒吼着，泪都跳出来了，我们几个男孩子将他按住，怕他趁着酒力做傻事！
我说，这么差的厂，你们怎么还能呆下去?难道外面找不到事情做了吗？
很多男孩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没办法啊！工资被他们压着，没有钱，怎么去找工作啊，再说今年世界经济危机，深圳的玩具厂，据说倒闭了2000多家，没有工作的人到处都是，介绍所每天都爆满，都发大财了。
我有了强力的共鸣：“嗯，关于黑中介骗人的事情，这个我亲身体体验过啊，前几天我被介绍所几个女妖精骗得精光。这个看似美丽的大都市真是危险重重啊，到处都是骗子和抢劫犯，老实本分的人几乎没有活路。”
李强强说：“大哥所言极是啊！老师本分的人真的没有活路。前一段日子，我饿急了，鼓起勇气向一个女白领乞讨，没想到她把我当成抢劫犯了，拔腿就跑。我很纳闷啊，心想你愿意给钱就给，不愿意给也没什么事啊！我虽然头发凌乱几天没有洗脸，也不至于有那么恐怖吧。你不用那么夸张吧！于是我就想追上她，问个明白。于是她跑我追，她吓得包都仍了，仓皇而逃。我捡起包，打开一看，气得差点吐血，除了卫生巾，什么都没有。这不是明摆着让我饿肚子吗？后来，我又向另一个人恳求帮助，每个人都像见了鬼一样，仓皇逃命。终于有一个人扔给我十块钱，我保住了一条命，不然就饿死了啊！”
我笑弯了腰：“兄弟，你真是太夸张了，你真的那么吓人吗？”
李强强说：“那段日子，我感觉自己真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还好，熬过来了！”
当酒足饭饱之后，很多农民工都以不同的语言向我说了这个玩具厂的种种坏处，真是人间地狱！他们伤心绝望可是都走不了，因为工资被压着，辞职是绝对不批的，如果自动离职，是一分钱也拿不到的，所以走投无路的孩子们都在忍气吞声，一天天地熬，看不到希望和快乐！
说到愤怒处，李强强又跳了起来，破口大骂，狗日的，他们把农民工逼得没法活了，总有一天我会杀了老板和他的狗腿子，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一刀一个，杀杀杀，我要把狗日的都杀了，嚓嚓嚓，哈哈哈……
他们以一种幻想复仇的方式发泄着自己多日来所受的苦难，那些不为人知的委屈。
深夜了，一个很有音乐天赋的男孩眨着清澈如水的眸子，在醉意中唱着他自编的歌曲：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夜夜想着妈妈的话
夜夜泪如雨下，
妈妈说，苦的时候要向家打打电话，
可是儿子怎敢让妈妈担惊受怕，
所有的苦和泪都向心里压，
只希望妈妈不要牵挂——
过年的时候应该不远了吧，
我定会坐着春风温暖地回家，
向幸福的小草一样，
在妈妈的怀抱里摇晃，在妈妈的笑声中长大，
过真正自由的生活……
他唱得很投入，我听得也很投入，最后，我们都抱在一起，失声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