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入绝境（二）

（二）

“都别睡了，你们到家了，快下车！”。

睡得正香的卜荒等十几名服刑人员被押送他们的武警高音喇叭似得叫声惊醒。然后，来不及缓神，就被几名武警战士连推带搡的赶下了警车。

用戴着手铐的手揉揉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面前的一切让从小在大城市长大的卜荒一下子惊呆了：

警车停靠在那条因为表面铺了一层柏油才勉强称得上公路的尽头，面前就是一大片泛着碱花的盐碱地，白花花的一片，就像不规则的撒在地上的白糖。盐碱地的中间，弯弯曲曲的铺就了一条只能同时并行两个瘦子的红砖小路，而路的那头就是一座用泥土夯就的一个大门。大门口的右侧，挂着一块油漆斑驳的木头牌子，“海福监狱入监教育监区”几个并不规则宋体字，缺胳膊少腿的摆在木头牌子上面。

在卜荒眼里，眼前的这个所谓的大门，其实，跟平时电视上演的非洲难民营的大门相差不大，虽然很高、很大，但厚重、笨拙，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也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吧，墙体上被雨水冲刷的印迹就像农田里农民兄弟挖就的一条条小水渠，从大门的顶端一直蜿蜒至地上。从大门向两边延伸的是同样用泥土夯就的高高、长长的院墙，有五六米高的样子。就是这面落魄却又高大的院墙，将监狱与外面的世界遮盖的严严实实，留给外界一份诡异、神秘的色彩。

与老土的有些瘆人的大门、院墙相比，还算有点现代气息的是院墙上面那一道道在强烈的阳光下泛着白光的电网、像警犬一样蹲伏在院墙尽端的巨大的探照灯、大门顶端那间与大门极度不匹配的铁皮制作的房子以及大墙上面一字排开的十几名站的笔直且荷枪持弹的武装警察......

看到眼前的一幕，卜荒的眼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他想，监狱的门面都是这个样子，里面还能生活吗？十四年啊，活着出去的希望不大了.....

“不要东张西望了，今后这就是你们的家，有的是时间看。现在都给我按大小个排队，进监区！”正在卜荒伤心的胡思乱想的时候，从武警手里接管了他们的一名监狱民警站在了卜荒他们面前，近似吼叫的命令道。

遵照这名民警的吩咐，卜荒等十几名服刑人员按照个子高矮一字排开，向监狱的大门走。在离大门还有三、四米远的时候，突然，站在院墙上的十几名武警突然整齐划一的拉开了枪栓，并大声喊道：“站住，不要动！”。

哗哗作响的枪栓声和武警们威严的警告，吓得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卜荒差点尿了裤子，而身后所有的服刑人员也都瞪着惊吓过度的双眼手足无措。

“都给我听好了，按照我教给你们的报告词向班长报告：报告班长，我是服刑人员XXX，因犯XX罪判刑入狱，现在要进入监区。快！”看到卜荒他们被吓呆的样子，带队的民警咧嘴一笑，然后命令道。

按照民警的要求，卜荒等人依次向大墙上的武警报告。但在所有的人都报告完后，大墙上的武警却没有一点反应，十几只乌黑的枪口依然令人恐怖的对着他们。

“声音要大，重来！”带队的民警再一次命令道。

第二遍报告完，反应依旧。大墙上的武警既不命令让他们进去，也不指示他们需要干什么，只是用枪口对着他们，有几名武警战士还摆出了弯腰曲膝、瞄准射击的POS，再一次把卜荒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们是没有吃饭还是不好意思喊啊？如果是没吃饭，报告合格后进监区吃饭；如果是不好意思就免了吧！你们是罪犯，要明确自己的身份！声音大点，再报告一次，如果再不合格，你们今天晚上就在这片泥巴地里睡觉。快，第三遍！”卜荒身边的民警再一次吼叫起来。

不知是害怕还是别的原因，卜荒们这次的报告声音出奇的大，他们第三遍报上自己的名字、所犯的罪行以及进入监区的请求。

这一次，大墙上的武警战士终于开恩了，一声“进”字之后，卜荒等十几名服刑人员在监狱民警的带领下向监狱的大门走去。

这个时候，卜荒回头看了看，不只是他自己，十几名服刑人员中，大多数人的眼睛里泛着亮晶晶的泪花......

后来，卜荒才弄明白，大墙上的武警是专门保卫监狱安全的，无论是干部还是战士，统称“班长”。之所以让服刑人员大声说三遍已经设计好的报告词才让他们进监区，是监狱戮煞服刑人员锐气、促使他们认罪伏法的手段之一，仅此而已。

还没有在刚才的气氛中缓过神来，卜荒却被眼前壮观的景象震惊了。

在监狱大院内足足有两个足球场大小的操场上，上千名服刑人员组成几十个方队，在监狱民警的带领着下正在进行队列训练。这些服刑人员身穿统一的囚服，喊着统一的口号，迈着一致的步伐，随着冲破云霄的口号声，整齐划一的步伐让整个院子充满了震动感。若不是他们身上这套标记明显的囚服，你一定会感觉到自己恍如进入了军营，那种穿透心扉的震慑力会让任何一个身临其境的人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激情和振奋。

眼前的场面再一次勾起了卜荒的回忆。

从懂事开始，卜荒最大的心愿和理想就是当一名军人。他欣赏军人的坚毅和勇敢，羡慕军人身上那威严挺拔的军装，特别是在电影、电视上看到解放军仪仗队队员们排着整齐的队伍，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过天安门广场，接受中央领导及全国人民的检阅的时候，卜荒会因此感动的热泪盈眶！

“掬一捧白色的浪花倾听历史的涛声；轻抚长城上的青砖感知散尽的硝烟；长慨卢沟外的晓月点染昔日的纪念；道一声共同的心声祝福伟大的军人......”这是卜荒上高中时，在学校与当地驻军联合举办的庆祝八一建军节上表演的一段诗朗诵。看着舞台下整齐的军人方队，听着如潮般的掌声，刚刚17岁的卜荒激动的不可言喻！

但天违人愿。由于受父亲遗传的原因，从上小学五年级开始，他的眼睛就已经近视并无奈的戴上了眼睛。等到了可以当兵的年龄时，眼睛已经近视到1500度，两只厚的如啤酒瓶底般的眼镜片无情的毁灭了卜荒的军人梦。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特别记恨父亲，心想，如果不是他，自己现在一定会在军营里，在自己仰慕已久的舞台上冲击自己的人生理想......

“是不是上天知道了我的心愿，让我换个方式体验一下当兵的生活？”卜荒的头脑中突然冒出了这个极其荒诞的想法。这个想法先是让他自嘲的摇了摇头，然后，举起手，轻轻的在自己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心中暗骂着自己：卜荒啊，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