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且论少年郎

耿府的宅院之大，关州境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而柳蕙唯有碧柳园可以与耿府相提并论了。

聂庄随耿胜男来到耿府，宅院之内的布置相当精雅，进门就见一池含珠喷水的麒麟，再是垂花门楼三两座，绿柳垂条，小桥流水，桥左右抄手游廊，耿胜男与丫鬟小葵往右手边而行，聂庄跟上，行至游廊尽头，再穿过一个小院的拱门，甬路分岔，条条青砖道两旁假山绿水，花鸟相伴，再择其中而行，走了百步，就见到门口芭蕉石狮而立的一个庭院，正是耿胜男的居所之地，百合院。

黄花闺女的房间进不得，聂庄起初以为耿胜男会在庭中详谈，谁料出乎意料选择在她的寝居，推门而入后，展现于眼帘中的并不是奢华装饰，反而内置简雅，一桌五椅一书架，一床一妆台，盆栽数个，香炉烟气袅袅，檀香味飘散，与粉黄纱幔随清风飘扬，待到他与耿胜男入座后，小葵也已经倒好了茶水，而后静立于小姐身侧。

耿胜男托起茶杯，抿了一口便放下，而后直入正题道：“据我手下传来的消息，上面说前阵子碧柳园中有一些人行踪古怪，时常会拉着一大批货物出城，运到城北二十里外的烧窑那里去，次数比以往多很多。”

聂庄端起茶杯却未急着喝，而是放在手中把玩，笑道：“难道这其中另有隐秘？”

耿胜男面色凝重道：“一开始我们还没留意，只是机缘巧合之下，让我安排在碧柳园的眼线看见了，你猜猜看那些货物中藏的是什么？”

聂庄懒得去猜，没好气道：“谁有心思跟你玩这种猜字谜的游戏，要说就说，不说拉倒。”

“跟你讲话真的是无聊。”

耿胜男一撇嘴，随之道：“那些货物表面虽然是一些烧瓷所需的材料，但暗格中藏的却是一个个大活人，到现在为止至少也有百多人了，这些人不是孤苦伶仃的流浪汉，就是从隐遥湾那边逃难过来的百姓。”

聂庄惊疑地哦了一声，不再转动茶杯，问道：“你的意思，碧柳园抓这么多活人，是和罗刹门有关系？”

耿胜男打了一个响指，笑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聂庄一口气喝完茶水，直接道：“什么时候行动？”

“据得到的情报透露，碧柳园后天晚上会送一批货去烧窑。”

“后天晚上么？正好那时候我巡城已经结束了，那具体怎么安排？”

耿胜男轻轻笑道：“这事单靠耿记食行无法让碧柳园伤筋动骨，所以我会将这件事让人申报给柳蕙天网，到时候你和李伯仲一起接取任务，在后天晚上之前到烧窑潜伏起来，记得乔装一下，免得让人认出来，至于如何进入烧窑，你们随便编个幌子就好了，比如说是来当学徒的也可以，总之不要让人起疑心。至于其他的事情，我等会儿写一封书信给李伯伯，他知道后肯定会暗中布置人手，之后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便看你和李伯仲的了。”

耿胜男口中的李伯伯，自然就是李云飞了。

聂庄微微点头，既而道：“你跟我大致说一下那烧窑中敌人的实力情况如何。”

耿胜男手托腮，促狭看着聂庄，打趣道：“怎么，凭你一人一刀便能够击杀二品阶黑犀甲的实力，还需要在意这些？”

聂庄郑重摇头道：“做一介莽夫十之八九死得早，小心驶得万年船，若是事出意外，敌人的情况略知一二，还能够有所对策。”

耿胜男笑声如黄莺，道：“想不到平时看你大大咧咧的，人有时候还不太正经儿，没想到办起事来蛮谨慎的嘛。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有让探子打探过情况，烧窑里的人比那头黑犀甲差远了，要不是考虑到黄字号飞捕无法接取玄冥级别任务，我也不会让你把李伯仲一块儿喊上。”

闻言，聂庄一白眼，“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

耿胜男边倒茶边道：“不管是做交易的还是与人对敌，都需得知己知彼嘛。”

接着，耿胜男又问：“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为何你才只是黄字号飞捕？”

聂庄双手抱于脑后，淡道：“我是为了混口饭吃，就去考核飞捕了。”

耿胜男狐疑地看着聂庄，显然不相信其所说，猜疑道：“以你的身手，还需要为这种事情发愁？”

聂庄轻笑道：“我又不是世外高人，可以晨露为食，不食人间烟火，我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睡，当然要为温饱之事犯愁了。”

耿胜男反驳道：“别装傻，你知道我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聂庄一撇嘴，搪塞道：“个人所好，你管不着。”

话已到此，耿胜男不再继续问下去。

随后，聂庄便打算离开，耿胜男让丫鬟小葵相送。

丫鬟小葵回到百合院的时候，耿胜男已经从寝居走出，正拿着剪子修剪门口的花草，小葵守在边上。

耿胜男忽然轻声道：“小葵，你说和他做完这笔交易后，是不是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良久，小葵掩嘴笑道：“小姐不会是看上聂公子了吧？”

“我看上他？”

耿胜男动作顿住片刻，一想到前阵子聂庄不解风情拆穿自己的伎俩，以及三番两次故意戏弄于她，顿时没好气道：“笑话，本小姐天生丽质，怎么也轮不到他的份，我要找的话，最寒碜也是群雄榜上的盖世强者。况且以他那副德行，保准打光棍的命。”

小葵轻轻一笑，问道：“那小姐之前问小葵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耿胜男叹了一口气，收起剪子，道：“根据刚才我试探他的那些话来看，依我猜测，聂庄这人到柳蕙天网当黄字号飞捕绝非如其所说，是为了混口饭吃，而是另有目的，应该不会在那里呆太久，所以我就在想，能不能收买人心，让聂庄为我所用，你也知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像他这样的高手很难找。”

小葵思忖了一会儿，随后摇头道：“我想这应该很难，换做是其他男的，试问只要小姐略施小计，哪一个不是唯命是从的？可聂公子与小姐相谈之时，眼神清澈，看不出半点非分之想，甚至还有些敬而远之，虽说小姐比聂公子大了几岁，但在他这个年纪能做到不为美色所动，而且老道稳重，确实让人出乎意料，非历经风浪者，绝不是这般。”

耿胜男又是一声叹息，道：“唉，确实很难呐。”

小葵这时又道：“不过我觉得小姐可以尝试一下，须知聂庄如今年龄方才十六岁左右，二十都不到，可本事却已经胜过同龄人不知多少，就算有也寥寥无几，至少小葵从未听说过谁家如此年纪便可以一己之力击杀二品阶黑犀甲的少男少女，哪怕是很多活了大半辈子的老武夫都远不及他，若是再过十年，那群雄榜上也必定会有聂公子之名。”

自从遇见聂庄的那一天起，耿胜男便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故而这会儿听到贴身丫鬟这么一说，瞬间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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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耿府的聂庄一想到后天晚上事情办成了就欣喜若狂，《柳叶飞刀》啊，五十两黄金啊，想想就激动，全都是好东西呀。前者是作为一名习武之人对上乘功法该有的向往情怀，如今光有名刀柳叶刀却不得耍得称心如意，尽管上次在恶兽牢试练过，可依旧摸不到柳叶刀的使用窍门，只知道如何用真元操纵柳叶刀的韧性，仅此而已。至于后者，则是作为一名不折不扣的守财奴对金钱的钟爱之情，有钱能使鬼推磨，世俗之中，谁人不爱财？有也极少。只是聂庄吃不准耿胜男到底会不会真因为自己杀了那头黑犀甲而把那五十两黄金给扣去了。

情绪好转，聂庄便又开始满城游荡了，莺巢燕垒之地白日是不做生意的，大多关门休息，故而街巷冷清，聂庄本想看看能否碰上雀阁的皎月，却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而后绕到了老城隍庙。

老城隍庙破败不堪，烧焦痕迹依旧犹存，这还得拜慕容府那两位金枝玉叶所赐，前几年过年前，慕容席和夏枝夜里出来溜达放爆竹，可身上没带火石或是火折子，见老城隍庙有香烛点着，就在边上玩耍，却不慎引起大火，尽管火势被及时扑灭，但还是烧毁了大半，一时百姓骂声成片，慕容春秋无奈之下站出来给两个兔崽子擦屁股，于城东的和渠重建了一座新的城隍庙，以此给父老乡亲一个交代，而老城隍庙此后就落空萧条了。

柳蕙繁荣的表面下，也有炎凉的一面，生活在此地的无家可归之人并不少，随着时间久了，破烂的老城隍庙渐渐成了叫花子的住处，甚至前阵子从隐遥湾逃难过来的难民也在此落脚，这些人一般是孤弱无助又无处投靠才会不得已来此暂避。

一般叫花子的地盘意识很强，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是一块捡来的石头也不让人碰，不过住在老城隍庙里的叫花子还算良心，慷慨接纳了难民，并腾出空地让他们有地方睡觉，哪里漏雨了，也帮忙简略修补一下，但作为回报，这些寄人篱下的难民却得一起上街乞讨，而得来的东西要上交，要不然就得被欺凌，所以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常有的事，起初一些年轻的难民受不了这口恶气，便愤然走了，留下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伯老叟，他们也只能呆在这里，一来无处可去，离开这里还是得落魄街头，风吹雨打，二来束手无策，人老了，远不如年轻时候的健壮，到哪里都能混口饭吃，可现在却只能听天由命了。

老城隍庙几乎无人问津，不过却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有那么几位好心人不嫌弃来此分发点粮食。

而今日这些难民和叫花子运气不错，来了两位，带了很多吃的过来，使得在街边行乞的那些人听到消息后，全都跑了回来。

正好聂庄逛到老城隍庙撞见了这两位。

其中一个认识，正是耿胜男的兄长，肤色黝黑身材魁梧的耿直。

另一个是个女子，由于脸上面纱遮掩，看不清相貌，可尽管如此，看上去却依旧不染纤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