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百鬼夜行（四）

只听得硬币坠落“噔噔”作响，杀手忙道：“怎么说？”

“你自信的原因不过是有两名人质在手，觉得杀了我自己还可以脱身。就算警方试图施压，你也可以拿一名人质开刀立威。确实如此，就算你们杀了其中一个人质，警方担心你投鼠忌器杀掉另一人，也绝对不敢再贸然行动了。如果你们在周围还有接应，比如在你所谓的据点里留有密道，那你真的有可能顺利脱逃。”洛阳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站起身，说：“可站在我的角度看这个问题也是一样的。你们也有同伙待在厨房里看着人质吧？我可以假定，你们至少有两名杀手在场。那么，如果我杀掉你们中的一个，另一个人是会选择玉石俱焚呢，还是紧抓着活下去的希望，挟持人质继续企图逃离呢？”

“可笑。干我们这一行的，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我们今天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已经做好了被杀的觉悟。如果有一个人死了，其他人也一定会继续执行任务。”杀手一边说话，一边把手伸向收银台台面下的储银筐里，在那里，一把1911全金属仿真手枪正安静地沉眠着。他说道：“而且，我们或许会死，但绝对不可能死在你的手里。”

“是吗？”洛阳话音未落，屋内所有的灯光在瞬间熄灭。杀手虽惊不恼，在如今的城区中，就算屋内关了灯，凭借着窗外的路灯灯光和月光照明，他也能看到洛阳的轮廓。然而，让他惊愕不已的事情很快发生。在灯光熄灭的同时，如墨的黑暗把整间米线店彻底包围，不漏一丝一毫的光亮。

“你们在搞什么鬼？”杀手掏出对讲机，嘶吼道：“你们……”

“别叫了，他们早就更换频道了，现在听不到你讲话。”洛阳平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道：“我相信你说的话，但你只说对了一部分。你们中的一人被杀，另一人自知活不了，当然会铤而走险。可是，如果我杀了你，却给另外一人活下去的希望呢？难道他还会继续行凶吗？到目前为止，你们的罪名不过是绑架和袭警而已，而且还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如果自行放弃抵抗选择自首，并且把你们组织的情况悉数交代换取立功的待遇，他能被判几年？”

“我们每个人都杀过人，落到你们手里都是死路一条。你觉得，他可能蠢到上了你的当吗？”杀手在怀中摸索起手机，本想打开灯光照明，转念一想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洛阳手里也有枪，那么打开灯光的自己岂不是自寻死路？

“你弄错了很多事情。第一，我确实如你的买家所说，骨子里存在那种愚笨的品质，可我充其量会尽全力去救他们，而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取他们的性命，我没有那么高尚。第二，你太自信了，你相信凭借人质一定可以离开。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手段，不过你们越是自信，对我就越有利。这说明，你们采取行动的前提是自己不会死。你瞧，你们还是很怕死的。”洛阳的声音充斥在这间被密封了的米线店内，带着一种淡淡的嘲弄，道：“第三，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生物。也许我劝他自首，他会拼命。但是，如果我杀了你，却教给他逃跑的方法，你觉得他还会和我拼命吗？”

“二哥，你别和那小子啰嗦了，抓紧杀了他，咱们走吧！”厨房的方向传出略显稚嫩的声音，语气惊慌又愤恨，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息。

“不过，你刚才为什么要让我帮你们想主意呢？”洛阳一脚踢开了面前的餐桌，惊的杀手猛然间连开三枪。在随后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洛阳的声音再度响起，道：“说明你们原来的逃跑计划出现了意外。比如说，接应你们的人被隔离在外了？又或者，你们的人质出了变故。”话音末尾处，洛阳的语气愈发凝重，他一字一句问道：“他们人呢？”

杀手并没有回答。

“想逃？很简单。我进屋的时候给同事们发了信息，他们是用布匹罩住了米线店的窗门。你们只要拿打火机点燃，就可以借助火光看到我，然后杀了我。之后警察肯定要移开所有布匹救火，那个时候，你们趁乱挟持人质也可以逃走。哦，你们是不是已经没有人质了？没关系啊，外面的警察又不知道你们有几个人，你们完全可以出一个人扮演人质，警察没办法核清身份，一样不会轻举妄动。”

“你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帮我们？”杀手低声问道。

“我的计划有一个先决条件，我也可以告诉你们。不过一问还一问，你们先要回答我的一个问题。”

“你是要问人质的情况吗？呵呵，他们反抗的太激烈，已经被我们杀了。不过我劝你不要想着逃跑，在你推开门或者掏出手机的瞬间，我们就会开枪，让你去见见你的同事们。”被叫做二哥的杀手缓缓举起手枪，在他的正前方，就是门口的位置。与此同时，他凭借着自己超凡的听力，继续在分辨着洛阳的方位。

“不是啊，我要问的是，你们两个人都杀过多少人了？够不够判死刑？”

“你是什么意思?”

洛阳从怀里掏出手枪，向左迈出一步碰触到了一张餐桌的桌腿，又迅速的向右侧跨出一步，降低身位，双手握枪向前。此刻，屋内尽数被黑暗淹没，他无法凭借“三点一线”的要领瞄准，只能凭借自己练习过千百次的动作，本能地将枪口指向前方。下一刻，杀手“砰砰砰”又开三枪，而洛阳也射出了从警后的第一颗子弹。

子弹既出，高下立判！

洛阳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而杀手捂住左臂跪在了地上。

“二哥！”脚步声愈发明显，显然有人从厨房跑来。

“别动！我没事！”杀手大喊一声，接着说道：“只是擦伤。”

屋内再度归于沉寂，直到来电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洛阳想也不想就把手伸进口袋挂断了电话，说道：“回答我的问题。”

杀手评估着洛阳的身手和智力，确信对方和自己有着公平谈判的资本，便说道：“我杀过七个人，他杀过三个，值两颗枪子了。”

“知道吗？如果你们在失手杀了警察后立刻逃离，我相信抓住你们一定要费很多的功夫，至少不至于沦落至此。可是你们太贪了，居然还想把我引到这里杀掉，再利用假人质逃走。”洛阳叹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强硬到不容置疑，道：“我刚才说的那个计划，唯一的先决条件，就是你们能杀了我，而不是被我杀了。”

杀手知道自己被洛阳戏耍了，那种被欺骗的恍然和刚才生出的退缩之意让他感到十分的羞耻。他从怀中掏出手机点开闪光灯，迅速地扔向空中。他要利用那瞬息的光照找到洛阳的位置，然后射出自己所有的子弹！一把漆黑的64手枪也被同伙握在手中，虎视眈眈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出乎意料的事情再度发生。覆盖门、窗的布匹在一时间被全数拉下，取而代之的则是五盏超级强力的大灯。刺眼的白光瞬间充斥屋内，让二名杀手惨叫一声后本能地捂住双眼。电光火石之间，门窗同时被撞破，几名带着闪光护目镜的特警如猎豹扑食般冲了过来，以强战弱、以多打少，迅速放倒了两名杀手。

屋内，抱头蜷缩在地上的洛阳紧闭双眼，在得到同事的提醒后才睁开双眼。他站起身揉了揉眼睛，二话不说就向厨房走去。推开门的时候，入目的就是一地血迹，而在血迹的尽头，两名男子无声地靠墙瘫坐着。他们的眼睛都在深深的阴影里，但洛阳知道，已经不会有比他们的双眼更无光的地方了。

疲惫的走出米线店，有随行的医生围拢过来询问情况，洛阳一味的摇头却没有说话，直到看到了迎面走来的王晨熙。

洛阳张开嘴，吐出了一个音节，又无声的闭上了嘴。

王晨熙灰白的头发在警车灯光的照映下时红时蓝，一如他变幻莫测的表情。最终，他的神情凝固了，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进去之前，他们是生是死。”

“死。”

“也就是说，你进不进去，他们都已经死了。好，他们的死，我不怪你。”言罢，王晨熙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洛阳的脸上，响亮的声音震惊了在场所有的人。“很厉害啊，神机妙算啊！瞧瞧你这条短信，‘我先进去了，你们待会找布匹把门窗封死，我会和他们谈判。如果你们听到枪声就给我打电话，我要是直接挂断，说明人质已经遇害，你们立刻强攻。如果我等三秒钟再挂断，说明人质还在，你们从上方突入’，洛阳，要不你来当大白鲨的组长吧，哦不，你这么厉害，干脆直接去当局长好了？怎么样，洛局长？”

洛阳的右腮火辣辣的疼痛着，但他没有去捂，也不觉得有多么疼。比起心疼，这点痛真的不算什么。他低着头，倔强道:“我的战术，没有问题。”

“可是你又一次的违背组织原则，又一次的一个人去行动。是，今天他们已经死了，你再怎么折腾，最多害死你自己。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没死呢？你确定自己的行动就能救得了人了？”王晨熙几乎是咆哮的说道。

“我可以。”洛阳猛然抬头，看向王晨熙的双眼里全是血丝，却没有点滴的泪光，他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我可以！”

王晨熙霍然转身，指着马路对面，道：“你给我张开眼看看，当时你一个人从那里跑过来的时候，有杀手尾随你试图刺杀，要不是李红兰眼尖替你拦住了，你还能跑过去逞你的个人英雄主义？如果你遇到情况第一时间联系我们，等待组织部署，还会发生这种事情？你看看周围这些人，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今天会冒着生命危险待在这里？他们是来保护你的，是你。可你呢？倒自己送上门去了！”

“李红兰？”洛阳脑海里瞬间划过那名女警的模样，颤声问道：“她在哪里？她现在怎么样了？”

咆哮一通的王晨熙转身就走，撂下一句，说：“你自己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