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百鬼夜行（三）

晚十点整，曹奉仙背着大提琴琴匣走到了培训大楼的顶层。晚风于地面尚算温和，可到了这二十层楼的高度，便早已化身为龙，呼啸天地间。他给叶龙纹发了条短信之后，便走到栏杆边，这里摆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桌，他从口袋中掏出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来。

两公里外的市局门前，惊心动魄的警匪大战正在上演，但曹奉仙看不见也根本懒得去看。他瞅着对面高楼顶层上的那个黑影，哼起了小曲，歌词是“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打开琴匣，显露出足以组成一把SSG3000狙击步枪的所有部件。作为一名退伍军人，曹奉仙却始终对被誉为“狙击之王”巴雷特没有兴趣，反而因为这把枪在军队中的广泛普及而心生嫌弃。他觉得枪对于一名杀手来说，就如同剑之于古代的剑客。如果人人的剑都是一样的，那江湖要有多么无趣？曹奉仙不紧不慢地拼装好狙击枪，他抚摸着碳钢冷锻而成的枪管，喃喃道：“儿子，是时候秀一波操作了。”

一言讲罢，他把支架立起，整个人趴在桌上，娴熟地解开保险卡销，停止了所有不必要的生理活动。在相隔不远的另一幢高楼上，一名狙击手刚刚找好狙击位置，还未有进一步动作的时候，曹奉仙的枪口就已经瞄准了他的后脑。

经过多年历练，曹奉仙早已不用像最开始玩枪的时候，一边抠动扳机一边默念“平推平推”的口诀提醒自己。如今，他的手指一旦触碰到扳机，就可以以最稳定的手法有力地推动，尽量避免枪口的轻微颤动。但这一次，他的手指还是颤了一下，随后便果断地从扳机上拿开。

他注意到，几乎是在杀手进入狙击瞄准状态的瞬间，高楼阴影处中就蹿出了两个黑影。黑影步伐灵活、行动迅速，一左一右同时下手，不费吹灰之力便把那名杀手擒下了。曹奉仙“啧啧”叹道：“这些警察可以啊，都知道提前去狙击地点埋伏了，倒也省了老子的功夫。”

他掏出手机给叶龙纹发了条汇报信息之后，便迅速地拆卸起枪支。当他背着琴匣走到楼下的时候，还冲着坐在一楼大堂值班的物业保安挥了挥手。保安愣了下神的功夫，曹奉仙便已消失在门口。

这时，烟酒店门口的突袭刚刚结束。洛阳松了口气，对充当大妈的女警口头表达了感谢。女警本就是个极泼赖的女子，这才能在刚才把一名看店妇女的形象表演得淋漓尽致。洛阳曾经在市局主页通报的嘉奖栏里看到过她的照片，却没有留意对方的名字。这一次，洛阳同样没有好奇心去结识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他眺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高楼楼顶，那里有手电筒的灯光反复闪烁。洛阳想起了部署会中王晨熙的计划，警方在此区域内适合狙击的楼顶都安排了警力，一旦捕捉成功就会用灯光发信。即便看到了蹲守成功的信号，洛阳仍感到心悸。他一直认为对方使用狙击枪械的概率微乎其微。

“洛阳，你要小心。”女警看着被特警们牢牢按住的几名杀手，说道：“这帮人都是穷凶极恶的逃犯，局里通缉他们将近一年了。这次居然为了杀你冒这么大的险来，可见买家花了很大的代价。”

洛阳礼貌地说道：“我会注意的。看来目前已经抓获了三组杀手了，其他两组应该已经受惊……”洛阳一边说话一边环顾四周，目光移动到街对面一家牛肉米线店铺的时候猛然停住。那里作为预设的B点，本该由民警守候，可现在，一个绝对是陌生面孔的男人正站在门前。那个男人抬起右手点了点他自己的太阳穴，然后转身走回屋内。

洛阳瞪大的双眼渐趋原状，他身上气势的骤升缓降也吸引了女警的注意。女警在保持面目表情不变的基础上，问道：“怎么了？”

洛阳领会了女警的意图，同样面色平静道：“B点出事。”言罢，他带着微笑阔步走向马路对面。

女警站在原地目送着洛阳的离开，耳机里是王晨熙急促的声音。“B点请回答，B点请回答。洛阳，你给我站住，我们这边会派特警去处理的……”

“你们好啊警察，现在我这里还有两名警察。你们要是不想为他们收尸，就放洛阳一个人过来。”一个突兀而起的声音这么说着话，并通过对讲机把自己的要求传达到了在场所有民警的耳中。他说话的语气有些轻佻，但声音很冷漠，就像冻结的湖面般坚硬和寒冷。他继续说道：“我有两个人质，如果你们轻举妄动，我会先杀了一个。”

王晨熙没有回复他的问题。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指挥通信维护人员调整对讲机的频道，并将新的命令通过电话一个一个下达。很快，有几个伪装成路人的特警便已开展行动，他们掏出手枪迅速在米线店四周设防，目光警惕地看着那家面积不大的小店。随后，两辆黑色的特警轿车和一辆装甲车也开赴现场，近十名持盾的特警根据地势建立了第一道防线，彻底完成了对店铺的包围行动。

“洛阳呢？怎么不接电话？你们有谁看到他吗？”

“这里是六组，洛阳已经进入米线店了。”

“什么?你们怎么不拦住他！”王晨熙再也无法克制住怒火，短短两分钟的时间里，这次行动的形势就有了巨大的逆转。如果洛阳和那两名同事失去了生命，即便剿灭了三、四组杀手，仍旧无法抵消这次行动的失败。毕竟，人命关天。

“我们听到声音后就立刻行动了，可那个时候，洛阳已经进入店铺了。”六组组长的语气就像随时可能爆发的活火山，坚守这么久却被处长一通训斥，他认为自己完全是为擅自行动的洛阳在背锅。

A点烟酒铺门口，女警把耳中的耳机摘了下来。如果说有人有可以阻止洛阳的可能性，那么一定就只有自己了。但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察觉到异况后选择了沉默。她回忆起洛阳离开时那坚定而果敢的步伐，低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和传闻中不一样，我以为你根本不会来。”米线店内，一个陌生男人站在收银台后面，冲着蹲踞在前排桌椅后的洛阳说道：“既然来了，不如坐下好好谈一谈？”

“你们是怎么掌握到这家店的部署情况的？”洛阳问道。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发现最近会有针对你的谋杀的，能够做出今天这种布置，说明你们警察还是有些能力的。”那人的目光一个一个扫过屋内的桌椅，很快找到了洛阳所在的位置，嘴角一扬，笑道：“我有人质，现在都被关在后厨那。我们有的是时间，不如好好聊聊，互相解个谜？”

“网上巡搜，发现你们利用网店雇佣买卖的情况，很容易就找到了谋杀我的雇凶信息。”洛阳一边回答拖延时间，一边打量着店内的布局。这就是一家很简易的小店，大厅内八张桌椅，可坐三十二名客人。收银台在正对门的远角处，后面就是厨房了。

“我们在这附近有据点，平时就很留心公安局的动向。你们今天这么大的动作，对于那些初来乍到的杀手来说确实做到了瞒天过海，可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场闹剧。”

“既然知道警方有这么大的动作，你们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难道等一等不是对你们更有利？”

“一问还一问，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现在需要你为我们设计一个脱逃方案。你我们是一定要杀的，之后的这两名警察就是我们手头的砝码了。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计划，如果我觉得可行，事成之后就会放过他们。”杀手从收银台里抓出一把零钱，同时说道：“怎么样？你自己必死无疑了，还能救两名同事，何乐而不为？”

“我可是一个抛下过同学的男人，而且说实话，公安局的这些同事对我一直都是排挤居多，你觉得我会为了他们牺牲自己，而且为你们设计逃离计划？”洛阳说道，“我现在就可以转身离开。他们要死要活，都是你们之间的事情。”

杀手侧转手掌，任由硬币从掌心滑落，硬币掉落在桌面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随即经过微小的跳跃后四散开去。他说道：“买家说的很清楚，你这个人嘴上很少说什么仁义道德，可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天生就比同龄人多了一些悲悯和善良。呵呵，他的原话是，这些品质令他妒忌。所以，今天设了这个局，我们有信心让你入局。当然，如果你真的逃了，我们大不了利用人质再谋生路就是了，可你的心境也就毁了。对于我们的买家来说，这也是一次重大的胜利。”

杀手见洛阳一时没有回答，就道：“你考虑的时候，我不妨回答一下你刚才的那个问题。我们当然不想在你们警力有过部署的今天动手啊，可是我们也很担心啊，万一你提前被别人杀了怎么办？这次买家花费重金，委托了许多杀手组织。我们组织的能量大一些，所以很清楚，他们的定价是根据杀手组织的规模定的，比如最小的那个才100万，到了我们这里，你就值1000万。这里面也是有学问的。那些小组织消息有限，可若是凭空给他们个1000万的单子，他们立刻就会察觉到其中的凶险，绝对不会接单的。而100万代表的任务难度则是他们可以接受又愿意冒险的。到了我们这里，如果不出个1000万，我们又会觉得不值。”杀手又从收银台里抓出了一把硬币，嘴上说道：“还没考虑好吗？要不我们先废了你同事的一条腿，帮你加速下思考？”

“我考虑好了。”洛阳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