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武器
“用武器就要有用武器的方法，不能只凭蛮力胡乱挥舞，要让它在你手里发挥最完全的效力，与你契合，这样它在你手里才配叫武器。
“你要感觉它在你手里，然后忘记它在你手里。它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随你的心意而动。”
“……说了半天你也没教我到底怎么用剑。”
“这是理论，你要记住它，无论你怎么用剑，用什么样的技巧，它都应该贯穿始终，融入你的战斗。”
一大早上，伊蒂斯就坐在甲板上听奥斯泽尔讲课。这是奥斯泽尔教她怎样用剑的第一课。并不是什么具体的技巧，但在日后这第一课却成了她无数次战斗中最有用的理论。
随后几天，每天奥斯泽尔都和阿尔瓦学习更多的天文知识以及如何绘海图、海上各种岛屿暗礁的位置等等，同时抽出一些时间教伊蒂斯剑术。
理论有了，很快武器也就来了。
肥羊上门了。
“报告船长，前方10英里处出现目标！”一名瞭望员来报。
杰克船长听见，拿着望远镜向前方瞭望，果然看见一艘商船。他眼里浮起志在必得的笑：“兄弟们，又要开饷了！加速！”
迷雾号渐渐接近那艘商船，离近时却又减缓了速度。为了可以迷惑船只，迷雾号伪装成普通商船，海盗旗也没有挂，只是随便挂了面别的旗。此刻它看上去非常无害，慢悠悠、不动声色地接近目标船只，并没有引起对方警觉。
直到迷雾号终于升上黑色的海盗旗，那艘商船才惊觉，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两艘船已经离得太近了。
那面黑色的旗子仿佛冲着船上的财富绽开了一个贪婪的狞笑，笑得整艘船都惊慌失措。
两船已经到接舷战的距离了，海盗们一拥而上，对抵抗的人赶尽杀绝。
但其实真正遭到的抵抗并不多，多数人一见到海盗旗就胆寒了，生不起反抗的心，毕竟投降还能留条命，因此船很快就攻下来了。
清点船上的物品，值钱的并不多。然而收获却不能算小，因为杰克发现船上的人衣着华贵，如果抓来作人质，会得到一笔可观的赎金。
“啊，女士们，请把你们的首饰都脱下来。”船上的人都被海盗们胁迫着站在甲板上瑟瑟发抖，杰克船长站在他们面前朗声道。
“对嘛对嘛，脱下来。”
“不方便脱的话我帮你脱嘛。”
海盗们七嘴八舌地边说边笑，有的已经把手伸向了被俘的女人。女人们被吓坏了，挤成一团不受控制地发出尖叫。
杰克州煤：“住手！忘了船上的规矩了么？不得侮辱妇女。”
几个海盗闻此讪讪地收了手，瑟缩的贵妇们仍在尖叫。
然而有个人似乎是不同的。
角落里有个少女并没有表现出惊慌，只是安静地站着，照着要求解下自己的耳环项链。但她的首饰并不很值钱，从衣着来看应该只是一名侍女。
“你叫什么名字？”杰克走上前，饶有兴趣地问她。
“蒙娜。”少女有着纤长的脖颈，不卑不亢地撑起头颅，神色恬然，安静地望向船长。
“杰克•哈伯德。”杰克把手伸到蒙娜眼前。
蒙娜与他握手，报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这一单做得容易，联系上了人质的家属，送还人质，就算完成了。
但它带来的影响，显然就没这么简单了。
首先是伊蒂斯和奥斯泽尔的问题。这两个一上船就备受瞩目的新人居然一个都没参与战斗。奥斯泽尔也就算了，他跟着阿尔瓦学航海，在他那当学徒。但伊蒂斯明明力大无穷，一看就是可以培养成战斗中坚力量的人，劫船的时候居然只站在船长旁边看他指挥。
其次就是女人的问题。杰克的船一向纪律严明，女性会被安全地送回陆地，船员不得诱奸妇女。海盗们对此虽然颇有微词，但迫于船长的威严，还是乖乖照做。
但这次不一样了，这次船上出现了蒙娜。人质都被关押了起来，但船长却特别优待了她，让她可以随意行走，自由出入船长的房间。她也不想着逃走，就那么安然自若地带待在船上。所有人都在猜测，蒙那一定是和船长发生了关系。凭什么船长可以占有掳来的人质，别人就不行？
流言和愤怒在众人间传播。
伊蒂斯正在满船乱逛，忽然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看见船长和蒙娜，于是她立刻停下了脚步，八卦的热情立即燃烧了起来！
蒙娜缓缓踮起脚，闭上眼在船长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望向他的眼睛。
船长也回望向她，表情却有些犹豫。
沉默半晌，他开口道：“别这样。你知道我是不会把你留在船上的，船上不能有女人。”伊蒂斯闻此想到自己，不由缩了缩脖子。
“我知道，我会等你的。”蒙娜说。
“不要等我，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船长低下头看着蒙娜，伸手替她把一缕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掖到耳后，摩挲着她的脸庞。
他的手在说着爱她，他的话却在诀别。
蒙娜嗯了一声，只是微笑望着他，不置可否。
“你总是这样，不吭一声就把决定作了，别人再也别想动摇你，从不迟疑，从不畏惧，纤弱又有力量。”船长叹息了一声。
蒙娜笑了：“是啊。”然后她的胳膊勾住船长的脖子，又吻了上去。
船长这次也终于有所回应，一把揽住蒙娜的腰，深吻了下去。
伊蒂斯像看戏似的看得聚精会神，完全没有应该多起来偷看的觉悟。
待两人分开，船长终于发现在一边毫无存在感的伊蒂斯。他把伊蒂斯召了过来，让蒙娜先走。
伊蒂斯经过蒙娜的时候偷偷吐了吐舌头，蒙娜笑了笑，摸摸她的头，然后走了。
“艾迪，我是不是给你的活儿太少了，都有时间闲逛，顺便操心我的私生活？”
“不是啊船长，”伊蒂斯苦着脸，“我现在都不好意思见兄弟们了，因为我在他们打仗的时候没跟着打，他们对我有意见，觉得我是胆小鬼，我只好来投奔船长你了。船长下次你让我也参战吧！”
一个小屁孩和一群凶残的海盗居然称兄道弟，杰克听得暗暗好笑。“你就说是我不让你参战，否则就要给你赶下船，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噢……船长你真好。”伊蒂斯朝船长咧嘴一乐。“但是船长，最近大家对你有点意见啊。”
“怎么了？”杰克问。
“大家都说，你一定对蒙娜那个了，又不让兄弟们对掳来的女人那个，这不公平，所有人都很生气。”伊蒂斯对着一贯严肃的船长不好意思说得太直接，只“那个”来“那个”去。
“嗯，我知道了。”杰克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这种事也没法解释清楚，杰克想等赎金一到，把人质都放下船，这事就算完了，以后自己小心点也就是了，何况他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
他这么打算本是没错，但他没有想到这其实是有心人煽动。一开始船上的人只是八卦船长和蒙娜的关系，被大副巴德听见了。他想起那天刚攻下那艘船时有几个人想要对俘虏动手动脚，被船长拦下了。晚上众人聚在一起喝酒打牌时，有人又提到了船长这则桃色新闻，于是巴德顺着那人的话往下说：“船长一定是把那女人收了，不然怎么对她那么好，她还对船长服服帖帖，也不想着逃跑。两个人夜夜缠绵，真是羡慕死老子了！”
巴德越说越来劲，就好像是他亲眼见到的一样。众海盗也听得认真，并深以为然。
“凭什么船长就能有女人，而咱们兄弟只能眼巴巴地看，出海那么久才能回陆上找女人！这不公平！”巴德接着说。
“就是，不公平！”愤怒的火苗混合着酒精，加上巴德在一边煽风，吹成了熊熊大火。
很快，“船长把蒙娜睡了”这一流言就传遍了整艘船，每一个传流言的人都得到巴德的真传，都像亲眼看到一般，讲得绘声绘色。最后传来传去，谁也不记得流言的源头了。
随后伊蒂斯道别了船长，去找奥斯泽尔分享她刚刚看到的一幕。
奥斯泽尔还在和阿尔瓦学习，没工夫理她，她就自己找了根木棍，练习他教过她的剑术。
练着练着就无聊了，伊蒂斯把木棍一扔，不练了。心里藏着个八卦没处说让她不能安心练剑。
好容易等到奥斯泽尔出来了，她忽然又不着急说了。
“学得怎么样？”伊蒂斯问。
奥斯泽尔闭上眼想了想，然后面带微笑说：“很好。”
每天都在学习绘图、记录礁石岛屿的位置、计算等等，并不容易记住，但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开心。
就像回到以前的生活一样，只需要学习就好，学习语言，学习剑术，学习诗歌。这种生活本身不算得好，只是披上往日时光的脉脉温情才让人格外眷恋。
伊蒂斯没心思揣摩他拐来拐去的心理，开始讲她在船长那看到的爱情故事。
奥斯泽尔情诗情话看得多，但伊蒂斯不同，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和爱情有关的事。
“真好呀，你都没看见船长望着蒙娜的眼神，像看着宝贝一样，目光都舍不得移一下。蒙娜也是，阳光照在她眼珠上，真是漂亮极了，像两颗玻璃球一样，真想拿在手里。”
奥斯泽尔本来听得也神往，直到听见这个比喻，顿时笑了。
“嗯。”奥斯泽尔一边点头，看着她的小嘴不停地说啊说，一脸天真，一边想，等她再长大几岁，被识破女性身份，在这全是男人的海上一定有一众追求者。
“船长对我可真好，我在船上明明几乎什么活也不干，他也还是养着我。等我再长大一点得到船长批准就参与战斗，奋勇杀敌，以报船长让我吃软饭之恩。”伊蒂斯停顿，想了想又接着说：“以及让我偷听的不杀之恩。”
话让她说得不伦不类，却也在理。海盗船可不是什么福利机构、避难所，这里不养闲人。杰克船长先不忍心她下船饿死，又不忍心她上船累死或者战死，才收留了这么个小孩。
“嗯。”奥斯泽尔对伊蒂斯笑笑，不想再往远了想。他想，她以后的命运他大抵也不会知道了，他不会在船上待那么久。
不久，船靠岸了，和人质家属交接。
蒙娜临下船前，回头对船长做了个“我等你”的口型。杰克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着目送她，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赎金一到，开始分配战利品。
伊蒂斯得到了一把武器。
几乎所有人都冲着金银去了，伊蒂斯却被武器堆里的一把刀吸引得挪不开目光。
那是一把长刀，身长大约两米，周身幽黑，刀身宽阔厚重。伊蒂斯对它一见钟情，看见它的那一刻她仿佛已经看见自己手执巨刀挥舞，所到之处无人能挡。除了她也没人对那刀感兴趣，因为它太长太沉，难以驾驭。等轮到她领战利品时，她顺理成章地拿到了那把刀。
战利品中大部分是金银，还有一小部分是珠宝首饰和俘船上艘来的武器。这些东西伊蒂斯当然都喜欢，可看见那把刀的时候其他什么她也顾不上了。
第一眼的选择才是本性。
“我教你的不是剑法么？”奥斯泽尔看见她抚摸着她的战利品哼小曲儿时，有些无语。
“是啊。”伊蒂斯讪讪一笑，仍对手里的刀爱不释手。
奥斯泽尔无奈地笑笑，也不去管她。人的选择终究还是要自己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