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3)
藏书楼的两个即是猎人,也是猎物,若非要细分前后两者,只能看谁活在最后。
四周的光暗下一分,说明白夜行已经出手,依旧悄然没有声息,就像关上一扇扇的窗户,从下而上的光芒一道道消失,藏书楼还未彻底恢复光明又要面临黑暗。
白夜行三个字刻在松木林第十五块木碑之上,不单单是他窥道中品的强悍境界,更是夜族与生俱来的天赋异禀。黑夜里独行,行使着黑暗的权利。
当藏书楼被暗幕笼罩,薛慕白就已经知道,只要白夜行存在的地方,就能将光明隔绝,就算不论其真实境界,单凭这一手段,白夜行就有资格刻在松木林里。
最后一道光芒被暗黑遮掩的时候,薛慕白赫然睁开双眼,与此同时断刀由上而下划出一道弧度,脚下消失的光芒重现,一片黑色的布块缓缓飘落,上面一滴红色极其醒目。
他的守株待兔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虽然一刀不足以致命,情形终归对他有利了起来。可就在此时,收刀后的薛慕白仿佛重心不稳,朝后退了一步。
修行本就是一件漫长孤独的事情,一个独自翻越十万大山,一个常年行走在黑暗,他们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只可惜此时薛慕白的身体却忽然失去了耐心,再也无法压制体内的伤势,悍然爆发,一口气鲜血无预兆喷出,摇摇欲坠起来。胜利的天枰刹时出现了偏移,薛慕白即将倒下的身体靠着手中的断刀作为最后的支撑,只能眼睁睁看着光芒消失。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赫然已经注定,黑暗里发出后一声轰响,接着是某种物品的破碎声。
与此同时,一盏灯火亮起,火舌摇曳映出了一张年轻愤怒的脸。
白夜行与薛慕白似乎都下意识忘记了一件事情,这里是逐鹿学院的藏书楼,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个熬着药看着书的少年,同时他也是逐鹿学院的唯一先生。
年幼难免顽劣,南烛面对学生的胡闹常常会板着一张与其年龄不符的老城,因为这样看起来更有为人师的威严。久而久之,南烛面对学生都是板着脸,实则并非生气,只是习惯而已。
但是现在的南烛真的很生气,手中摇晃的油灯和轻颤的手臂都表明他的内心由于愤怒的不平静。
灯光下依稀能看见散落在地的书籍,灯光下依稀能看见穿透的木质地板和一位躺在地上无力起身却始终握紧一把断刀的白衣人。当然这些都并非南烛生气的原因,他的怒气来源于白衣人身体撞翻的炭炉和散落一地药汤。
黑色药汤肆意流着,木炭发出滋滋的声响,冒着青烟。
南烛带着愤怒拉开了门,阳光透门而入,极其刺眼。藏书楼内的情形稍显狼藉,四处散落的书籍,倒翻的药炉,踏破的地板。站在门侧的南烛被阳光拉出一道细长的身影,此时他的身子显得格外高大,他的脸上威严至极。
“请你出去。”
南烛站在门的一侧,说话铿锵有力。书籍散落重新整理就行,地板破了补补也就可以了,可是这一炉的药汤无法重熬,因为他的药园里再也找不齐同样的一炉草药。
是否因为阳光的照射,黑幕主动散去,白夜行与薛慕白的身影同时清晰起来。
薛慕白咳嗽起来,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最大幅度的动作,不知是因为伤势太重连续咳血,毫无血色的脸略显怪异。目光无力看了一眼极具威严年轻脸庞。
白夜行看了眼倒地不起的薛慕白,又看着黑衣上整齐的刀痕,复杂道:“你真的很可怕。”
这是白夜行第二次说出同样的话。
大道三千余,窥一而行。窥道只是从天地三千大道中看见,终究不是自身的。同样是窥道,而且还低了一个小境界,在受伤断刀的前提下越挫越勇,甚至更有要破境的势头,这才是真正的可怕之处,不过一切都将结束。
“请你离开。”
南烛深吸口气,对着白夜行大声说道。前面是出去,现在是离开,这个离开是离开逐鹿学院。
白夜行皱眉看着南烛,脸上怪异无比。之所以觉得怪异,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能这般无理的请他离开,更不论是一个浑身上下透露着普通的人。
“为什么?”
白衣行因为疑惑,所以疑问。他十分不明白长安城里为何总是有不知所谓的傲气,而这些傲气却又与勇气无关,总是觉得理所当然。
为什么?因为没有为什么。
南烛摆出一个动作,表达了一个意思,简洁明了的‘请’。不请自来可曾有过为什么?那么请你离开更不需要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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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里是长安。”
声音从远处而来,回答了白夜行的问题,但是对这样的回答,白夜行微微皱眉,极不满意。
“修行者的眼中总是下意识将普通人隔绝开,虽然不是自认的高人一等,主要是彼此的追求不同,所以难免眼中看到的就有所不同,久而久之,自然而然超出了普通畛域。”
一人忽然站在南烛的身旁,首先对着南烛行礼,后者稍顿,摸不着头脑,敛起怒容,认真回礼。
他便是从昨夜起一直注视着一切的术数院木青,同样也是长安所有目光中最近的一个。他转向白夜行,说道:“因为这里是长安,因为这里是修真坊,因为这里是一间学院,而他是这间学院唯一的先生,你们从进来到现在,自始至终都没有问他的意见。”
“这个理由够吗?”
昨夜到现在,白夜行对于从小心翼翼到不刻意隐藏自己的木青并不陌生。
白夜行稍稍摇头,这个理由当然不够。
他是夜族的年轻一代翘楚,未进长安时,他的名字就被刻在松木林十五的位置,天下窥道最强的五十人之一。所有的一切都说明,只要他踏入下一个大境界,名字必然会出现在青石林五十块石碑当中。夜族年轻一代一直以他为主,他何时需要询问他人应该怎么去做?何况只是长安城中的一个普通人。
白夜行沉默了会,说道:“为什么?”
片刻后,又对着木青说道:“凭什么?”
术数院木青的实力深不可测,至少白夜行到现在都没有摸清楚究竟有多深,但这并非他可以退却的理由,因为他身后站着整个夜族。
木青淡淡说道:“既然这里的主人不喜欢反客为主,那么就有资格请客人离开。”
白夜行双眸渐冷,说道:“那他呢?”
这个他指的是地上的薛慕白。
木青回道:“也一样。”
“那你呢?”
“只要开口,我一样会离开。”
白夜行看着木青,后者一脸认真,说道:“好。”
随后迈着脚步朝着木青走近,也是朝着南烛,更是朝着薛慕白走近。
此时的南烛蹲在地上,薛慕白的胸口扎着几根闪着寒光的银针,木青的眼神蓦然怪异起来。
白夜行越走越近,木青跨出一小步。这一小步很奇妙,恰恰挡在南烛与薛慕白的身前。
白夜行的目光骤冷,双手成拳收紧,关节发出脆响,代表着他的愤怒。
此时已经不需多言,木青一步说明了他的态度,白夜行很想问为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他现在唯一想知道木青态度表达着自己还是身后的曲江五院。
木青似乎没有为他解惑的必要和意思,只是安静的站着,等待着白夜行的选择。
长安城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木青所言句句在理,但对于白夜行来说却极其无理。
功败垂成。
白夜行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的怒火,没有实力的愤怒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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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书生还在艰难的走着,走到了逐鹿学院的藏书楼,握着剑柄与剑的终于走完了不多的阶梯,离目的地越近便越心焦,强大的撞击声,南烛的愤怒声,声声在耳。他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几次仓促跌倒站起,想快却越走越慢。
有人走出了藏书楼,他穿着一袭的黑衣,便是宋书生在院内一闪而过,一白一黑的后者。
当宋书生看见黑衣的时候,后者也看见了他。
宋书生再次感受到那股杀气,似乎更加强,令人窒息。他举起了手中的短剑,手却一直在颤抖。
压下了怒气,不代表散去。白夜行已经不想压制,似乎无所不在的挑衅将他的忍耐推到极限。漠然回头看了一眼木青,眼神里透着怪异,似笑,似讥。
木青一怔,警惕起来,因为白夜行的气势忽然攀升,杀意凛然。
他的掌锋如刀,拳重如山,哪怕没有夜行依然很强,就算对方手持兵刃,终归只是一个未曾修行,筋骨脆弱的蝼蚁,如何能够抵挡他愤怒的狂暴一击。
长安城不是讲理吗,每个人不是都在讲理吗,那么现在我就和你们说说我的道理,说说夜族的道理。世上并非只有你长安城才有道理可讲,我夜族一样可以有理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