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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假戏真做之后
凡一一抬眼,就看见了从晨曦中款款而来的钟一。
她忽然有刹那间的恍惚,眯起了眼睛,看着那个越走越近的伟岸身影,依稀间,时光倒转,回到了童年时,那条清浅的溪水边,那个遥远的黄昏时分,又看到那个逆着光线,款款走来的小小身影。
只是眼前这身影,似乎是穿越童年的时光,渐渐长大,越走越近,渐渐清晰。
清晰得让她看清了那张一直模模糊糊的面孔。
是钟一。
凡一醒了,思绪跟着身体穿越回到了四合院。
“你,这么早,有事?”凡一抱起孩子,站直身子。
“这几天,一直没见你上班,过来看看。”钟一决定放弃前嫌,用正常的语气跟凡一说话。
既然自己忘不了,干脆就不忘吧。
无论以前她做过什么,他都想为她找个理由,找个让自己原谅她的理由。
“哦,这几天,一一生病了,住院观察了几天,我请了假,在家照顾。”凡一解释。
钟一用正常人的语气跟她说话,她也就用对普通同事般正常的语气对他坦言。
哦,原来是孩子生病了。
一一瞪着乌亮的眼睛,盯着这个一大早和妈妈说话的叔叔。
“我,可以抱抱他么?”其实,钟一自己也没想好,为什么会提出这样一个荒唐的请求。
“他,他身上脏。”凡一记得钟一有轻度洁癖的。
“没关系,我身上穿的也是昨天的衣服。”
凡一犹豫了,须臾,把孩子抱递给他。
小一一不认生,伸出双手,张开双臂,要钟一抱。
不知为何,钟一忽然对小一一充满了一种莫名感觉,仿佛是自己一直以来就有的熟悉和亲近感觉,是和血肉长在一起的熟悉感觉。
究竟是什么,他不知道,也抓不住一瞬间的感觉。
钟一不会抱孩子,抱孩子的样子,小心翼翼,有点笨拙。
可是小一一很乖巧,他在钟一怀抱里扭转了一下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小手轻轻抱住了他的脖子。这让钟一跟着他的节奏,调整了一下抱姿,小孩就无比妥贴的偎在他怀里。
“过来吧,一一。”凡一看见钟一抱孩子的尴尬样子,朝一一伸出手。
“我能跟他玩一会吗?”钟一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都匪夷所思的要求。
把孩子抱在怀里的感觉很奇妙,不想这么快就松手。
“啊?哦,那好,那好吧。我炉子上还煮着粥,我要去看一看。”凡一一大早起来,给孩子煮了一点清粥,此时正在煤气炉上咕嘟着。
而且,她也不想和钟一一块照看孩子。
因为这样给人一种错觉,一种让人心酸的错觉。就像是在公园里看到的一家三口亲亲秘密时一样的酸楚感觉。
“你去忙,我看着一一。”钟一心里洋溢着欢喜,凡一今早对他的态度,好像不再敬而远之,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窃喜。
其实钟一对自己不冷淡,不冷嘲热讽,凡一也会正常说话。
凡一穿着家常衣服,轮廓被单薄的衣料勾勒得分明,钟一看了,脸就莫名热了,不敢再看凡一进院的背影。
钟一抱着一一在院外玩。
“一一,喜不喜欢叔叔?”钟一这样问小一一。
“喜欢。”
“真的?”钟一有点不敢确信。
“嗯。”
“那,你是喜欢画家叔叔多些,还是喜欢我多一些?”钟一这个问题,还像是在问凡一,是喜欢画家,还是喜欢着自己一样,所以,问这个问题,他还有点紧张。
“喜欢画家叔叔多些。”小一一不会撒谎。
钟一苦笑了,自己真是自掘坟墓啊,问这么愚蠢的问题。董其昌和他们朝夕相处,自己只和小孩认识不到几分钟,怎可相提并论?
道理他懂,但是心理上接受这个回答,还是很难受。
“一一,以后,叔叔会经常陪你玩,有时间,叔叔带你去游乐场玩,好不好?”
“好,叔叔说话要算数。”小一一雀跃。
“君子一言,拉钩!”钟一很认真。
凡一真正的麻烦来了。
董其昌的妈妈,自从上次见到了小一一,回到云南后,念念不忘。
她跟画家的父亲说了这件事,两人商量决定,尽快跟凡一及家人见面,把儿子和凡一的亲事尽早商定下来,连儿子都这么大了,婚事要拖到几时。
这下,凡一慌了,后悔不迭,不该答应画家冒充他女朋友,这下可怎么收场。
凡一跟画家商量,说悔不当初一时心软,答应了你这么荒唐的冒充你女朋友的请求,你说,现在怎么办?
画家却没事人一样,很轻松,说,那就顺其自然,弄假成真吧。
凡一急得不行,他还在那里优哉游哉。
董其昌的妈妈和爸爸真的亲自到北京来了。
他们催促着,安排了一场和凡一的会面,地点在北京大饭店。
这次会面很隆重,甚至在香港出差的董言言也到场了。
凡一被告知,画家父母想正式见见她的想法后,凡一就腿肚子抽筋,龟缩了。
她想带着一一藏起来,躲过画家父母这一劫。
但是,还没等她付诸行动,周末上午,凡一穿得很家常的情况下,就被画家父母,派车接到了事先订好饭店包间。
她抱着一一,感觉像是被绑架了一般,有点迷糊,有点害怕,有点紧张。
画家的父亲头发斑白,显然比他妈妈要大很多,但是看上去两人都很和蔼,就像是普通人家的父母一样。
画家还没到,他事先可能得知消息,赶去四合院给凡一报信了。他没料到,父母比他下手早且快。
画家父母很友善,也很亲切,让凡一没有距离感,但却有了罪恶感,更加后悔自己和画家狼狈为奸,用这么拙劣的手段欺骗他们。
“凡一,我们可以这样称呼你吗?”画家爸爸问。
“可以,您怎么叫都没关系。”凡一见二位像自己的父母一样温和,轻松多了,心里很快又蒙上了愧疚,要是不欺骗这么好的父母,该多好。
“凡一,你的家乡夜王山,现在变化大么?”画家妈妈夹了一筷子菜,轻轻放到凡一面前的盘子里。
“这几年变化挺大的。”凡一赶紧道谢。
“一一,到这里来,到爷爷这里来。”画家爸爸看来很喜欢孩子。
董言言在一旁,早就笑弯了眉眼,朝凡一一个劲儿眨眼睛。
“爸,阿姨,你们不要对凡一这么客气,她会紧张的。”董言言笑说。
凡一愣了一下,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董言言分明叫画家妈妈“阿姨”。
这是怎么回事啊?不是妈妈么?
正在凡一狐疑间,画家满头大汗地推开包厢的门,“爸妈,你们怎么搞突然袭击?也不告诉我一声!”语气是嗔怪的。
“告诉你干嘛?又要跟我们打游击战?这次,我们主动出击,否则,我们怎么这么快看到小一一呀。”画家妈妈反击道。
画家顾不得多说,拉着凡一,“你先跟我出来一下。”
不由分说,拉着凡一就出了包厢,留下了小一一,被画家妈妈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
长长的,安静的走廊上。
“凡一,再帮帮忙,先不要急着把实情说出来,好吗?求你了,求你了。”画家不断地做拱手作揖状。
“你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凡一不同意。
“凡一,再帮我一次,现在连我爸都知道了这件事了,我更难收场了。你认真考虑我一次看看,我是不是真得不适合给小一一当爸爸?”
“继父难当。”
“你觉得我爸怎么样?”画家突然转变话题。
“你爸?挺好的,看不出他竟然是那么厉害的人物。”凡一思忖,正说着我们两的事,干嘛又提你爸。
“我爸对我很好,我妈对我姐姐也非常好。你不知道吧,我们是重组家庭。姐姐跟爸爸,我和妈妈,两家组成了这样一个新的家庭。我爸像亲生父亲那样待我,我妈对我姐也不错。爸妈再婚时,我还小,但是姐姐已经十几岁了,所以,姐姐一直没改口,一直叫我妈妈阿姨。我从爸爸那里学到了很多,我相信,我也会同样对小一一好的。”
凡一说实话,一时很难消化他的话。
“凡一,你到底帮不帮?一句话。”画家表情严峻起来。
凡一低着头,做思索状。
一会儿,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这个忙我不能帮。我不想再帮着你骗他们了,现在见了面,我更加做不出来,那样对他们太不尊重了。”
“那,好吧!”画家很颓丧。
“不过,我们也许可以试着,做真正的男女朋友。”凡一说。
“什么?”画家没听清,面露疑惑。
“我想好了,我们也许可以试着交往,只要,你不嫌弃我是个有孩子的女人。”凡一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好,好,太好了,我同意。”画家仿佛还没从疑惑中清醒,说话不连贯。
“你们两个不要腻歪了,快点进去,爸爸和阿姨都等你们呢,菜都上齐了。”董言言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好的,我们这就进去了。”凡一轻声回应。
凡一返身,拉住画家垂于一侧的左手,“走吧。”
“哦。”画家木讷地回应,幸福来的太快,他还有点不确定。
女人变化太快,凡一让人始料未及。
所以说,女人心,海底针,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女人会做些什么。
快要到包厢门口的时候,画家才突然睡醒一般,用力回握住凡一的手。
看两人手牵手进了包厢,画家父母脸上溢满了笑意。
“凡一,你父母身体还好吧?我们要选个好日子,登门去拜访他们。”画家爸爸说。
“他们身体都还好。”凡一回答。
她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身世讲出来。
不讲的话,以后也会慢慢知道,会有很多后遗症。
现在干脆把一切都讲明。
讲出来,应该讲出来,否则就是欺骗人家。
“叔叔,阿姨,其实我现在的父母是我的养父养母,我亲生父母我从没见过,更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是怎么个情况,你详细说说。”画家父亲说道。
“我刚出生没多久,妈妈要回北京,把我留给她的好姐妹,她的姐妹把我放在我养父母邻居家门口,我是在夜王山跟着养父母长大的。”凡一讲得很慢,但是字字句句很清晰。
谁都没注意到,画家的妈妈脸色变了变。
“你,知道你亲生母亲的名字吗?”画家妈妈的声音,有点轻微的颤音,这轻微的变化,谁都没感觉到,但是相濡以沫的画家父亲感觉到了,他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妻子。
“我知道。”凡一答道。这个名字,就像是被镌刻在心里,牢牢地。
“她叫何素芳。”凡一怅然答道。
画家妈妈手拿杯子的手,忽然滑落。
杯子掉在桌上,跟碗盘相撞,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声音炸响,小一一被吓哭了。
凡一赶紧把一一抱过来,安慰着一一。
“我,我忽然有点不舒服。阿言,麻烦你送凡一回去。”画家妈妈对董言言说,她声音很微弱,让人担心,下一秒她就要倒了。
阿言,是她对董言言的昵称。
董言言刚想回答,画家接话:“妈,你怎么啦?头疼病又犯啦?”
“没事,可能这两天没有休息好。”他妈妈挥挥手,示意让董言言赶紧带着凡一离开。
“我去送吧。”画家说。
“不,阿昌,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他妈妈忽然发出近乎凄厉的声音。
凡一和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哦,对不起,我大概是太累了。”画家妈妈解释得很苍白。
“走吧,凡一,我送你。”董言言拥着凡一,走出了包间。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人,在听到自己的身世之后,立马就不一样了。
凡一暗自苦笑,自己选择讲明身世,未雨绸缪的做法看来是正确的。
要是等到和画家生米做成熟饭时,再坦诚说自己小时候是个弃婴,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后患无穷。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身世,引起画家妈妈那么强烈的反应。
好吧,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本来自己被画家感动了,也被他父母知书识礼的气质打动了,只是想和画家试着交往看看。
凡一坐在董言言的车子里,抱着已经睡熟的一一,自嘲般,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