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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一是谁的孩子
钟一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把车子停在这里了。
他几乎天天来,他的大脑像是被遥控,不听自己指挥,
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往返来去。
他以为自己的行踪,天知地知自己知,外人不知。
谁知道,北京大妈们的防狼意识深厚,她们的眼睛比侦
探还毒,心比头发丝儿还细。
这天傍晚,照例,他把车停在那个固定角落,坐在车内,窥探着那个院落。
他点燃一支烟,从他的角度,看向门大开的院子,偶尔可以看到凡一在院内忙碌的身影。
凡一今天在院里水槽处洗菜,在院里呆的时间比以往要长。
她把头发随意扎起来,绾到头顶,露出白皙好看的脖颈。
她弯着腰,仔细地埋头清洗。
那个神秘的小男孩始终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手里举着铲
子水枪之类的小工具,一会儿喷水,一会儿铲土,显得
比凡一还忙碌。
趁着凡一不注意,那个小男孩拿着铁铲,趔趄着独自走
到大门处,扒着门边,瞪着乌黑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
外面的世界。
探究了半天,见外面没什么可让他畏惧的,他的胆子渐
渐大起来,开始试探着一步步走出了门。
不用猜,这小孩肯定被大人告诫过,不许独自出院门。
小孩子擅自独自出了院子,凡一还在低头忙碌着,并没
有觉察。
钟一在车上看到这一幕,不由暗暗担心。
要是有个鲁莽的家伙,骑车不小心撞到孩子,或者,孩
子不小心自己磕着碰着,都很危险。
小家伙很是可爱,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很招人喜
欢。
他瞪着乌亮的大眼睛,四顾周遭。
很快他就像出笼的小鸟,欢快起来。他自娱自乐,嘴里
不知道念叨着什么,小短腿剪刀似的迈着小碎步,乐颠
颠地奔跑着。
一个上身裸露的三十几岁的男人,闯入了钟一的视线。
那男人,手里攥着个酒瓶,踉踉跄跄朝小孩方向走过来
。
钟一的心揪紧了。
赤膊男人看见了小孩,也发现此时小孩是一个人。
男人环顾四周,见周遭连行人都没有,他喷着酒气,慢
慢靠近小孩。
钟一看清了这一幕,容不得片刻犹豫,立刻推开车门下
车,一阵风似的,三两步旋到那个不怀好意的男人面前。
他蹲下身,一把把小男孩搂在怀里。
他警惕地瞪着那个看起来不怀好意的醉鬼,“你想干什么?”
那个男人并不惧怕他,血红的眼睛赌徒一般,瞪了他一眼:“多管闲事多吃屁,这是我儿子,我想干嘛就干嘛,你管得着吗?”
钟一震惊:“你儿子?”
这孩子,明明见凡一一人带着的,除了董其昌,身边从没出现过其他男人的身影,这水晶般可爱的男孩,怎么可能,是这么个泼皮无赖般男人的儿子。
“是啊,就是我儿子,怎么着?”男子挺横的。
“你拿出证据来,有什么证据证明,这小孩是你儿子?
”打死钟一都不会相信。
他眼见凡一天天下了班,从托
儿所接这个小孩子回家,可从没见这赖汉接过一次,不可能是他的儿子!
“他娘的,活腻歪了,你算他奶奶的哪颗葱!跑这儿来充大尾巴狼!我儿子就是我儿子,你滚一边去。否则别怪老子手下无情,废了你丫的,你信不?”
那人瞪着血红的眼珠子,举起酒瓶子,朝着钟一威胁般晃了晃。
钟一厌恶地睥睨着这个,满嘴酒气臭烘烘的家伙。
两人的吵嚷声惊动了几位遛弯路过的胡同大妈。
其中一个胖胖的,身材比较壮硕的大妈,拿着蒲扇使劲拍打那个男人的头,“二子,你又耍酒疯,是不?屡教不改啊,整天吊儿郎当,走东家串西家,除了喝就是赌,能学点好不?是不是想让派出所的片警同志,再带你去笆篱子学习学习啊?”
那个被称作二子的男人,用手臂挡着蒲扇的袭击,好似
挡着铁扇公主那把,能把人扇跑的铁扇子,变脸一般,嬉皮笑脸地辩解,“大妈,您得了吧您呐,我好好地见什么片警啊,咱这片的治安好着呢,片警人也都忙着呢,哪有功夫搭理我呀。再说,我早已经洗心革面重新投胎做人了,再不赌了。现在也就喝点小酒,这个您总不能也让我戒喽吧?”
铁扇公主大妈点点头,“嗯,这段时间,表现不错,再
接再厉,二子。你好好表现,以后我们老姐们几个再帮你踅摸个外地姑娘,给你张罗一门亲事,再生个大胖小子,和和美美,好好过日子……”
“好咧,多谢大妈,您就擎好吧您呐。”说完,他猥琐
地笑着,斜了钟一一眼,嘴里叽里咕噜,蹒跚地离开了。
钟一见男人走开了,生怕凡一突然出院来看见自己,料想小孩无事,也想要悄悄离开。
只是,要离开,好像没那么容易。
几个大妈教训了酒鬼,也没放过他。
她们叫住打算离开的他,组成人墙把他围起来,七嘴八舌,“小伙子,你是干嘛的,为什么天天开车来这里?天天守在这里,有什么企图,你到底想干什么?”
钟一哑了,总以为自己就像是影子一样,没人会注意到
自己。
他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做得诡秘,行踪也无人能够掌握,没想到,自己早就在胡同大妈的监控之中了,他
不得不折服,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他张口结舌,一时找不到理由来搪塞正义的大妈们。
大妈们没给他时间编理由,正想群起攻之,转眼看见一边玩得起劲的小男孩,“一一,你妈妈呢?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啦?以后,不能一个人跑出院子,当心有坏人把你抓走,卖到那穷山沟里去,那样啊,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钟一来一旁苦笑,敢情几位大妈,把自己当成几个月来煞费苦心踩点的人贩子了。
这时才见凡一惊慌地从门内跑出来,边跑边叫着:“一
一,一一------”
看到几位大妈包围中的小孩,她定住了脚步,松了口气
。
她礼貌而熟稔地跟几位大妈打招呼。
看来,她跟这里的几位街坊都很熟了。
一个精瘦的老太太俯在凡一耳边,用整条街都听得见的
声音耳语:“凡一,你要小心点看孩子,不能麻痹大意
。看见没,这个人经常鬼鬼祟祟地在这附近打转,不知
道要干什么,你要好好看着一一,不要让他自己各儿出院子。现在这社会,啥人都有。有的人,看着穿得人五人六,像个人样,实际上,知人知面不知心,指不定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呢。”大妈们显然是指桑骂槐,
钟一冷汗冒出来,他知道,这些正义的大妈们的阶级斗争矛头是指向自己的。
凡一这才看见钟一。
“你怎么在这里?”她表现的并不惊诧,搂着孩子,平
静地问。
“我,我,我办事路过。”钟一突然口吃了,几个月来
的疏淡孤冷不见了踪迹。
是啊,该怎么解释,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自己恰巧出
现在凡一家门口?
“凡一,这人你认识啊?嗨,这怎么话说的,原来是熟
人。我们把人当人贩子了,这多不好意思。对不住了,
小伙子,你们聊,你们聊。”热心又正义的大妈们摇着蒲扇继续散步遛弯去了。
“这孩子是你的?”钟一单刀直入,终于吐出了心中的
疑问,这疑问憋在心里太久了,都要长毛了。
“是我的。”凡一平视钟一,坦承,表情毫无波澜。
“孩子爸是谁?”钟一血往头上涌,语气凌厉,咄咄逼
人。
“跟你无关,你不需要知道。”凡一很冷淡,“我也没
有告知你的义务不是么?”
“我一定要知道,是不是那个董其昌?”钟一很执着,那气势,仿佛今天不知道答案誓不罢休。
“不是。”凡一否认,不看他,转身抱起孩子。
“那是谁的?不是董其昌的,那是……”钟一眼光掠着
闪电一般的光,还有谁会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他心中忽
地再现起那个旖旎夜晚。
“……”凡一低头沉默不语。
“难道,这孩子是我……”眼中有惊喜和期盼闪过。
凡一抬起头,斩钉截铁截断他的话,“不是,不是你的
,你别乱猜了,孩子是继锋的,这孩子是继锋的遗腹子
。”
钟一像霜打的茄子,蔫了,沉默了。
“妈妈,妈妈。”小孩的叫声,打断了二人可怕地对峙
和沉默。
“一一,饿了没有?我们回家吃饭饭。”凡一哄着孩子
。
“孩子叫一一?”钟一问。
“是,你是跟我进去,还是要回去了?”凡一抱起一一
,拍打着他裤脚上的脏东西。
钟一看出,话虽是这样说,凡一并没有真心请他进去的
意思,这样说,潜台词是:你该走了!
“我告辞了,还有事。”他不想自讨没趣。
再说,过一会儿,住在这里的夏晨和胡梅清,说不定要快回来了,现在这种情形,自己不想看见她们。
自回国后,自己为了找凡一,曾不止一次问夏晨和胡梅清凡一的下落,可是她们似乎对自己都很冷淡,好像对自己成见很深。
“好,你慢走,不送了。”说完,凡一就抱着孩子进院
里去了。
和以往不同的是,她进去后,轻轻关上了院门,不似以往,大门每天都洞开着。
钟一看着紧闭的两扇木门,自嘲地笑笑,摇摇头。
他一头钻进车里,心烦意乱地发动车子,发动了几次,
才发动着,他泄愤似的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孩子不是董其昌的,竟然是继锋的!
也就是说,董其昌目前和凡一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上的
关系。
刚开始看到凡一抱着个孩子,他愤怒过,生气过,绝望
过,失落过。
现在,听到凡一说,一一是继锋的孩子,不知道为何,
他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兴奋。
不是一家三口就好。
当初是不是,凡一发现自己怀上了继锋的孩子,所以才
隐匿起来?三年了,也不让自己找到她。
她是内疚么?无颜面对自己?
可是,自从他们再次相见后她的反应,她对自己的态度,又不像是抱着内疚的心态。
钟一开着车,一路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