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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桂花坊

作者:像素鲨 | 发布时间 | 2016-07-26 | 字数:4244

雨后初晴的柳蕙城熠熠生辉,作为关州最为繁华的郡城,大街小巷,车水马龙,每日来往的人马络绎不绝。

刚出骆驼峰的聂庄挤在进城的队伍中,城门口有十几个官兵在把守,柳蕙夜市通宵达旦,无夜禁,一般城门口把守的卫兵只有一两人,早晚轮流值守,看样子似乎最近柳蕙出了什么事。不论是进城还是出城,那些官兵每隔十五人便拦截一次,什长拿着一张折皱不堪的画纸对比人的模样,但只是走个过程,粗略一眼扫过便放行,接着下一群,一副懒散的模样。

前面的人被放进了城,聂庄往前几步,随之两把刀鞘挡住了去路,什长几乎都没看他一眼,往人群瞄了一下,就摆摆手。经过什长之时,聂庄稍微放缓脚步,侧目一瞧,那张画纸上的人面瘦且皮肉下垂,双目无神,左脸下方有一颗大痣。难怪这名什长看上去如此懒散,原来画上通缉的人相貌如此奇异,即便藏身人群,也能当即揪出。

进了城门,就听到了街边小摊贩子嘈杂的吆喝,酒楼客栈香飘四溢,柳蕙多的不仅是美人,还有琳琅满目的美食,看着五花八门的摊铺,聂庄心喜万分,山上的生活太枯燥了,还是山下的世俗烟火好,啧啧啧,瞧那些走在街上扭摆着水蛇腰的娘们,真骚,看得路人眼都直了。可闻着弥漫的香味,聂庄只觉得饥饿难耐,下山这一路直奔柳蕙,途中粒米未进,腹中早已空空如也,是该找个地方填填肚子了。聂庄四处张望,正好前方就有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摊,走了上去,一上门便大喊道:“老板,给我拿四个肉包子!”

包子摊老板是个年轻人,油光满面,脸圆的像块饼,正埋头搓面的他听到有人喊,转头一看,笑脸瞬间消失,脸皮子拉了下来,一副大写的嫌弃神情,而后继续干活,懒得理会聂庄。

柳蕙繁华虽是繁华,可叫花子也多,包子摊也常受他们的光顾,隔三差五就跑来一趟,给两个包子便感激涕零,一个劲儿道谢,但施舍了第一个,接着立马又会来了四五个。这些叫花子要饭都有路数,说好了让谁打头阵,肯施舍的,便一起上去乞讨,不肯施舍的,打头阵的叫花子破口大骂一顿之后,跟在后面的几个也随之上前一块骂,然后再进军下一家。

聂庄暗自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不就穿了破烂点,咋了?可小爷一身干干净净,比那些要饭的好多了,再说了,又不是不买账。于是,聂庄就摸了摸口袋,却没掏到一枚铜板,随后又把那只干扁的包袱取下搜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气得聂庄暴跳如雷,自言自语骂道:“无名你这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居然连一文钱的盘缠都不给,铁了心想让我自生自灭啊!”

见状,老板瞅了一眼,嫌弃加鄙夷,拿起木杵指着聂庄道:“去去去,你个小叫花子别杵这儿打扰我做生意。”

聂庄翻了一个白眼,默默地脱下鞋子,从鞋底扣出了私藏已久以备不时之需的两枚铜板,扔到桌板上,而后直接自个儿拿了四个肉包子走人。

那老板闻着铜板散发的味儿,赶紧避远了,冲出包子摊对着聂庄的背影大骂一通,却也没追上去,最后回去还是捏着鼻子把那两枚铜板洗了三遍又三遍,这才收入囊中。

梧桐巷。

这里是柳蕙最为繁华的地段之一,因酒食而兴,数着手指清点一下美食:丰源烧饼,胜记荷叶鸡,胖东牛杂,川香面,十香卤味,等等,不下二十样。从酒业来看,有百年承业的杏酒坊,后起之秀桂花坊,另还稍逊一筹的李记花雕,以及荣华醇。

说到桂花坊,这个酒坊有名气,而且很有名气,柳蕙当地人皆知不说,横源、石竹也常把桂花坊三个字挂在嘴边,桂花坊酿制的香桂口味独特,深受酒客喜爱,当今南青酒仙卓半酒三年前游山玩水途径柳蕙,便有赞誉香桂曰“品后尤香,酒中极品”,至今桂花坊门匾上还刻着这八个大字,并在末尾留名。

可让人头疼的就是桂花坊产的香桂数量实在少的可怜,且不按月计,哪怕一年出售的香桂都不到五十大缸,再看看杏酒坊的百缸酒水,直教酒客们一阵捶胸顿足,恨不得把桂花坊门给砸了,可一想到掌柜的厉害手段,就悻悻然打消了念头。

以往还有一些个对酿酒颇懂门道的酒客曾上门跪求做酿酒伙计,不要工钱,可一律被掌柜的扫地出门,打死了不让人掺和,只想一个人忙活,奇了怪哉。就因为这么一个行情,香桂在外的叫价高达五百两一坛,天文数字,不是大富人家还真喝不起,那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酒客暗地里没少骂桂花坊一句天杀的,真他娘的黑坊,做生意做到这个地步不想赚钱的也没谁了。

桂花坊当掌柜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芳名沈珺,今日她仍旧和往常一样,躲在院里捣鼓着家伙酿酒,那张小脸生得倾国倾城,谁见了都得惊为天人,哪怕是那些红楼花魁也自惭形秽,而香桂被喊得天高一样的价钱。最最最最大的原因便是出于这个,当初不知哪个王八羔子说香桂取水采自掌柜的洗澡水,使得那些垂涎掌柜美色已久的黑手暗地里把香桂的价钱越抬越高。

所以外边流传着一句话:“一坛香桂,享福十年。”

沈珺娴熟地铺撒半熟的谷粮,心无旁骛,酿酒是门技术活,她也一向苛求完美,稍令得不满意,便将次品全数丢弃。外人只知香桂美味,却不知酿酒人在这其中下了多少功夫,若是那些叫骂桂花坊的人亲眼见到沈珺酿酒的全过程,恐怕得乖乖闭上嘴巴了。

不过沈珺并不在意外人的说法,更不稀罕什么钱财,香桂外面转卖多少价钱,她才懒得关心,酿酒无非个人喜好,钻研水术之余便抽段时间酿上一些,故而桂花坊直售的香桂一概二百文一坛,不加价,也不卖友情价,送人就更免谈。她生性冷淡,不善于交谈,也很少出门,再加上身处异乡,熟识深交的人寥寥无几,除了纸千鹤伯伯,还有一个每隔好久才来上门一次的同龄人,真没见过还有谁能白喝香桂不付钱的家伙。

以往桂花坊刚开张不久,不就有一些登徒子无事生非,不仅不付钱,还出言调戏,毛手毛脚,可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被沈珺打得满地找牙?自此以后再没人敢来,见了她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落荒而逃,从四品水术道行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死都感恩戴德烧高香了,哪还敢再犯。

不过要说谁敢不怕死的跟沈珺横着来,倒还真有那么一个,也就是每隔好久才来上门一次且与沈珺同龄的人。

这不,说曹操到,曹操就到。

嘴里叼着一个肉包子的聂庄大摇大摆走了进来,招呼也不打一声,一屁股坐在晾堂的板凳上,他知道这时候的沈珺容不得别人打扰,否则就跟谁拼命,以前和沈珺还不认识的时候,他便踩到了雷池,当时偷偷摸摸跑进来偷酒喝,结果被人家逮了个正着,追了整整一个下午才罢休。

唉,沈珺这妮子啥都好,就是性子冷了点,你口舌费了半天跟她嘀咕,估计也就一两句回你,不苟言笑,要是她的性子再好一些,比如逢客便笑一个,那桂花坊的门槛还不得被人给踩烂了?

不过聂庄也就想想,那一幕要真能看到,估计自己坟头草都百丈高了。

聂庄前脚刚走进晾堂,后脚就跟来了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伯,傻人样,成天笑兮兮的皱纹脸,微微佝偻着身子,不论春夏秋冬,总喜欢把双手插进袖子里。

这人名叫纸千鹤,当初聂庄与沈珺刚认识不久,就问过老伯的名字,只见他人捡起树枝在地上写了歪歪扭扭的三个字,聂庄看了半天才看清楚写的是啥。

有事没事老爱傻笑的纸千鹤比沈珺还要惜字如金,起初聂庄以为他是个哑巴,但一次大醉时呢喃喊了一声“师妹”,可没把迷迷糊糊的聂庄吓一大跳,当时酒就醒了一大半。

别看纸千鹤傻人傻样,但其实不傻,不然沈珺怎么会让他坐在前堂看生意?不过隔壁邻居是真把纸千鹤当成了傻子,还取了一个“傻大伯”的外号,闲来无事便窜门和他说说笑笑,拿他取乐,纸千鹤也没当回事,依然傻兮兮笑笑。

可等了许久,仍不见沈珺收手的苗头,最后聂庄实在没了耐心,嚷道:“哎哟喂,沈大姑娘,这几粒谷粮你要铺晾到啥时候去啊?”

话音刚落,晾堂边上的那口水井突然翻滚涌动,哗啦一声,一条龙形水柱冲了出来,张嘴便朝聂庄人一口咬去,就想来一个生吞不吐骨头。

聂庄和纸千鹤惊吓得连忙跑开,那张可怜的板凳遭了殃,木屑粉碎一地,但好在沈珺催动水术时分寸把握得极好,水龙落地洒成一滩,这才没让地面凹陷一个大坑。

沈珺侧眼冷漠地盯着聂庄,其中之意,不言而喻,但之后就不再出手,反正也是白费力气,聂庄的道行比她要高出很多,否则的话,三年前这家伙偷酒被自己发现就该千刀万剐而死了,哪还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

不过知晓聂庄来意的沈珺自然不肯这么轻易了事,她酿酒不喜被打搅,聂庄不是不知道,“知法犯法”,理应受罚,随即冷淡道:“既然你明知故犯,那么今天一滴香桂也别想喝到。”

谁料,对香桂也情有独钟的聂庄不但不以为然,反而还笑道:“不喝就不喝,大不了忍一忍酒瘾,又死不了。”

“哦?”

沈珺双手交叉,冷笑道:“行啊,那你以后都别妄想了。”

聂庄重新搬了一条小板凳,招招手,让纸千鹤也一起坐着,而后看着沈珺道:“我今天来不是讨香桂喝的,是来和你道别的。”

沈珺微微一怔,问道:“你要走了?”

聂庄点了点头。

沈珺淡淡哦了一声,“不送。”

聂庄撇撇嘴,虽说彼此相处时间不长,可好歹也算相识一场,不免有点伤心,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等会儿我就会去隐遥湾,乘船去往仙阳。”

沈珺走到水井边上,舀了一瓢水,自顾自清洗着素手。

聂庄喂了一声,道:“咱们朋友一场,我都要走了,你也不最后跟我聊聊?”

沈珺送了一个冷笑当作回复:“你要走关我什么事,有什么好说的?”

聂庄挑挑眉头,笑眯眯道:“那比如水术?”

沈珺眼眸微微睁大了些许,目光闪烁,死死地看着聂庄,一再确认对方是不是在忽悠她,最终敏锐的眼力察觉到了他眼神中的一丝戏谑,就没了兴趣,板着一张冷脸。不过沈珺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缕莫名笑意,说道:“忘了告诉你了,最近听说达耶海有异况,隐遥湾已经停船了。”

“什么?!”

聂庄霍然起身,仍不肯相信,于是匆匆忙忙跑到外边去,估计是打听并确认消息去了。

良久后,聂庄才从外面走回来,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喃喃道:“驴草的,咋就这么倒霉,偏偏让我给撞上了。”

纸千鹤走过去拍拍聂庄,以示安慰。

幸灾乐祸的沈珺在一旁笑得可劲开心。

之后,嘀嘀咕咕半天的聂庄又朝沈珺问道:“对了,我想打听一些消息,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正清洗器皿的沈珺看着聂庄的眼神就像看白痴一样,“这种事情你问我?你刚才跑出去是干什么去了?”

聂庄摊了摊手,无奈道:“好吧,具体来说是打听几样东西的下落,知道的人很少。”

聂庄口中所说的几样东西,其实就是无名交待他的第一件事。

沈珺不耐烦地放下东西,甩了甩手上的清水,冷冷地侧了聂庄一眼,她平时喜欢清静,这会儿有些受不了聂庄的唠叨,直接指明道:“你可以去中南山,近些时日柳蕙天网正在招纳飞捕,考核对于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至于能不能潜入机密的秘阁,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聂庄喊了一声“好嘞”,便屁颠屁颠地离开了。

可当他登上中南山半山腰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从此以后就是一个人了。

聂庄眺望远方,视线越过人群,越过城墙,越过江河,飘到了远处那些隐约可见棱角的叠伏山峦。

“无名,我入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