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2)
白衣人手动刀扬,刀光折射在南烛的银针之上,如繁星灿灿。
南烛正要呵斥,忽然意识到眼前的白衣人并非修真坊的孩童,看着他的双眸,南烛心底冒出丝丝寒意,懵了一下。
御史台大夫府上也好,现在的修真坊破落的小院也罢,薛慕白从未放弃过警惕,不是他们的善意不够,只是因为这里是长安城,而他来自三大山门。
他不是没有想过就此离开长安城,但直觉告诉他很危险,只要现在敢踏出长安城,哪怕只有一步,便会迎来无力阻挡的狂风骇浪。
既然无法摆脱,那么就彻底做个了断吧。
一白一黑两人经历了一夜的追逐,既然是追逐便有快慢之分,比较黑衣而言,白衣薛慕白的速度略胜一筹,仅仅也只是一筹,所以就算更快始终无力摆脱。
一夜累积,白衣薛慕白腹存憋屈想要一吐为快,黑衣更是满身戾气无处可散。
风动,黑衣至。
“你走不出长安了。”
从昨夜一声长啸而起,黑衣人鲜有停下脚步。
现在的长安城就是一座牢笼,他们就是这座牢笼的困兽,很多人都在观看这场生死搏斗。
薛慕白神情漠然,手中的断刀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走不出,不走便是。
气分为先天与后天,前者与生俱来,后者需要积累囤沉。引气淬体只是强练筋骨,后天的精气根本无法囤沉在体内,所谓燃穴是为了打开体内的三十六个死穴,让其形成三十六个气海,以容纳后天之气。
薛慕白三十六个气海翻滚沸腾,他离窥道中品仅有一步之遥,体内隐藏的三十六个死穴早已形成一个小循环,大有生生不息之势。
一夜间,薛慕白多在逃串,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有意为之。
每一个窥道中人所窥视的天地大道都不同,薛慕白的窥道与一个杀字有关,而黑衣的窥道显然与夜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现在黑暗已去,光明正临。
虽说此时并非薛慕白的巅峰状态,但黑衣何尝不是如此,失去黑夜庇护的他境界必然出现大幅度下滑。
空气正在凝固,未出手,势已成。
薛慕白横刀而进,刀锋两侧气流划过,随而一连串的爆开声响,绵连不绝。
随着断刀越来越近,黑色的衣角无风自动,像夜里挡着月亮的黑云,遮住了断刀刺眼的光。
敌人能想到的,他何尝又想不到,淡然说道:“我窥的道叫夜行。”
锦衣夜行的夜行,可是他从不着锦衣,永远的一袭黑色,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暗黑里肆无忌惮的行走。
断刀丝毫没有停下的势头,刀锋向上抬高一分,黑衣人大有引颈受戮的意思,屹立不动。
黑色的衣角轻扬,天色骤时暗淡了几分,随而越来越黑,白日未过,黑夜先临。薛慕白心中一悸,只要形势危殆便会出现这种警示。
断刀仍在前行,薛慕白的手却离开了刀柄。
白与黑的转换只是一霎之间,藏书楼陷入一片黑暗。独自先行的断刀光芒明显暗了下来,不过它仍然是黑暗里的一盏明灯。
白衣闪动,影似鬼魅,一只手袖随意摇摆。就算错估了黑衣的实力,但薛慕白从未低估。伸出手一握,断刀再次在手,一个侧身,从上往下一个劈砍的动作,黑夜仿佛荡漾起来,就像小院里晒着的薄衾随风飘荡。
一刀看似落空,但薛慕白十分清楚他已经砍中了目标,哪怕只是他的衣角。
三十六个死穴的气机被断刀牵引,循环加快。薛慕白朝着同一个方向连续劈出九刀,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强。
“黑夜我独行。”
变成黑夜的藏书楼回荡着黑衣的声音,一只如刀的手从薛慕白身后的夜色里伸出,朝着后心刺去。
仿佛早有准备的薛慕白赫然转身,一刀斩下,可惜回应他的仍是一场振荡。
“随处荡。”
他的声音就是无处可归的孤魂,薛慕白紧皱眉,这就是所谓的夜行?很棘手,不过也只是棘手罢了,从天地大道中所窥的道都是不完整的,正所谓管中窥豹只见一斑,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当然就有破开的可能。
薛慕白闭上双眼,一片漆黑的环境双眼已经没有太大的作用,闭上还会使自己的感觉更加敏锐。
“多冰冷。”
黑衣第三次开口。
薛慕白眉头更紧,对方就像南方的妇人一样喋喋不休。
黑暗?夜行?
薛慕白心中一震,霎那间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道:“你是白夜行。”
黑暗一角出现了轻微的晃动,断刀忽然而至,一片衣角悄然落下,毫无声息。
与此同时。
一股浩荡的力量在薛慕白身后迸发,砰...准确击在他的后背上。那是一只无比强悍的拳头,带着山峰的厚重。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喉到嘴直接喷出,而此同时他的身体正在半空中朝前飞去。
紧接着又是传来落地的撞击声,整栋藏书楼恍然一震,既然叫做藏书楼,那么就不止一层,而整栋楼真正藏书的地点在第二层。或重或轻的落地声接二连三响起,这是藏书楼书架上掉落的书籍。
薛慕白落地不远处出现了扭曲,黑衣融入黑暗,仿若无身鬼的他淡淡现出,看着已经身受重伤的薛慕白,开口:“我叫白夜行。”
无疑证实了薛慕白的猜测。
薛慕白胸口极速起伏,控制不住咳了起来,数下之后便咳出了血。喊出白夜行三字是他有意为之,却不料对方城府更加深沉。
缓缓站起身来,胸前衣襟血红,自始至终刀不离手。他曾立下宏愿,能杀想杀之人,既然要杀人,无刀怎行。
他叫白夜行,那么就来自于大楚的南面,这个南面不是南方,而是更南的地方,出了大楚的国境。那是一个人口不足大楚千分之一的外族,拥有一个特殊的名字,夜族。
因为黑夜沉沦了他们的信仰,而他们却从黑夜里摄取了力量,认为真正的信仰只存在黑夜的他们就变成了如今的夜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偏偏这群躲在暗黑里的人和大楚之间有着千丝万缕割不断的联系,而一贯排斥外族的楚人却唯独对夜族亲睐一眼。兴许因为信仰的原因,夜里信奉黑夜,白天信奉白昼的楚人认为对信仰坚定不移的夜族更值得信任一些。
“松木碑十五。”薛慕白声音低沉,卜算子松木林木碑五十,而他排在二十二,前后相差足足七人。
“薛慕白。”
松木林五十碑无时不在吸引着目光,名字刻在木碑的人更是如此,朝着薛慕白走去的白夜行神情凝重,说道:“你的实力不应该排在二十二。”
“那你认为应该排在何处?十五吗?”薛慕白手中的刀轻颤,发出刀鸣。
白夜行说道:“如果你还活着。”
“你活着,便是我死了,一年一改的松木林必然变动,当代卜算子也会提前将你薛慕白三个字刻在第十五的碑上。”
距离薛慕白越近,白夜行身子越淡,直到彻底隐进黑暗。名字能刻在松木林五十碑上之人,岂容小觑,何况白夜行手上的刀痕和缺失的衣角,无时不刻在提醒着他。对于这样的对手,无论何时都应全力以赴。
薛慕白脸上表情牵动,似乎正在微笑。
似是微笑的一张脸刚好落在白夜行的眼底。为何发笑?
白夜行当然不会认为这是薛慕白放弃自身的慷慨就义,到了这一境界,只要没有确定死亡,谁也不能掉以轻心,哪怕对方身负重伤。
黑夜我独行,随处荡,多冰冷。
白夜行在等待,要在黑暗中独行,首先要习惯枯燥无边际的孤独。因为在暗处能看见他人所不能见的事情,又能看见敌人所忽略的细节,这就叫做破绽。
薛慕白低着头,闭着眼。不论是猎人还是野兽,只要在捕杀猎物之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伺机而动。
藏书楼万籁俱寂,半响之后,薛慕白动了,不是手,当然也就不是刀。
他的脚动了,一脚高高抬起,随即猛然踏下。
轰...
逐鹿学院陈旧的藏书楼发生了剧烈的震动,尽管南烛每日都细心打扫,此时依然避免不了烟尘飞扬。
又是砰的一声,薛慕白身子微微朝右倾斜,因为他的一脚将藏书楼的地板踩出了一个破洞,一道亮光从下朝上透了上来。光芒不盛,却足以照亮陷入黑暗的小块世界。井蛙窥天,不论大小,终归是有自己的一片天。
薛慕白刀的动了,因为有光,所以寒光更盛。他手中的断刀破开一层层的黑暗,不是超前,也不是朝后,而是朝上。
白夜行眯眼,刀气接近并非让他感到意外,只是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觉得极其不舒服。又有一道光线射入,接着第三道,第四道,还会一直增加下去。
薛慕白每一脚都会为暗黑带了一道曙光,就算如此,他从未想过直接离开藏书楼。
一刀之后停手,他在等,等白衣行先出手,就像白衣行等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