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空上君与玄女的故事（十二）

时间一晃，九歌已经诞下孩子，是个女婴。

可是在诞下女婴之后，九歌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空上君说，那个女婴还未出世前就已经在反噬九歌的灵力，所以才造就了九歌此时此刻的虚弱。

但那个女婴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女婴被诞下一日后，她便呼吸不畅。或是因为女婴生而带有的魔性太重，根本适应不了九方天里纯明的仙气。

九歌打定主意要将女婴送回魔域，可是九方天里里外外的结界却没有一个是凭她之力能够破除的。

本就虚弱的九歌一次又一次因破除结界而倒下，空上君可以视而不见一次，但仅仅是第二次他就不忍心了。

空上君承诺九歌，会将这个女婴毫发无损地送至魔域，送去令幽手上。

而空上君也真的做到了。九歌的孩子，现在在魔域，在令幽身边。

这样的话，九歌应该会安心一些，应该会为自己考虑一分了吧……

现在的九歌消瘦如骨，每日的胃口更是少得可怜。空上君只得在每晚九歌入睡之后给她渡去仙气来维持她微弱的心脉。

被腹中胎儿反噬一事并非小事，而九歌的灵力已经被那女婴反噬了六成，加之九歌食欲不振心气郁结，身子愈发不如从前，有时候即便是在睡着了都会忍不住咳两声。

空上君看着干心疼，却也找不出任何法子来帮她。

仙界有气数一说，九歌的气数将尽，只是空上君还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这晚，空上君为九歌输完仙气后在凉亭遇上夙洛。

“日日给她输仙气，你自己的身子怎么办？”夙洛正在烹茶，用的是空上君教的法子。

空上君难得一笑，却像是没有灵魂一样只坐去夙洛对面，瞅一眼新茶。

“忽然觉得，空上君不是以前那个空上君了。”

夙洛这句话倒是勾起了空上君莫大的兴趣，忙问：“怎么说？”

夙洛浅浅道：“狂傲自大这点虽没变，但顾虑多了。”

“也就是世人口中的唯唯诺诺。”空上君接话，言语之际又不自觉看一眼九歌房间的方向：“等你遇上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你就会明白，唯唯诺诺不过是人之常情。”

夙洛抿茶一口：“是么。”

却不是在问空上君，似乎夙洛的回答是在告诉空上君他不会变成一个唯唯诺诺之人。

“现在你是不相信。”空上君亦端起一杯新茶，“不过，我既想着你能遇上这么一个人也体验一把什么叫唯唯诺诺，又不想让你摊上这趟无底深渊，呵，我果真是变成了一个纠结体。”

“这就是我不想体验的原因了。”夙洛道：“身为九重二殿下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不必要再给自己徒增烦恼。”

空上君笑笑，却是不语。

时间过得很快，自魔界被天界打压在魔域里头已经过了几十年。

九歌已经不能下榻行动了，一日下来连一口食物都吃不下去，全靠着空上君给她输的仙气续命。

“你为什么还要一直救我？”

这日，空上君照旧来给九歌渡仙气，已经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她终于肯同空上君说一句话。

空上君明显一愣，对九歌的突然出言猝不及防。

听见她虚弱到极致的声音，空上君的眉头又是一皱，却又听得那声音再次响起：“还有，我一直想问……”

空上君抬眸瞧她。

九歌开口：“为什么你总会在我面前皱眉？”

良久，空上君注视了九歌良久。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他很清楚，可是却不能告诉她。

事到如今，他救了她这么多回，他宁愿九歌还是带着对他的恨意坚强活下去也不愿她知道他的心意后因为觉得愧疚而不再将最真实的一面展露与他。

空上君收手，调戏一番气息后才开口：“我之前说过，只是不想看见你死在我面前。”

九歌瞧着他，似乎是相信，似乎又不信。

空上君发现她似信非信的神情后再开口：“怎么，不相信？”

九歌还是瞧着他，不说话也不做任何反应。

“那么，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空上君刻意装得再随意不过，似乎这句话他就是随口那么一问。但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很想知道。

九歌那处有半瞬的沉默，随后她扯出一笑：“算了，或许答案更加让人难以接受吧。”

“咳咳，咳咳……”

只是说了这么两句话，九歌就又止不住地咳出血来，空上君再一旁除了不停地为她渡仙气，别无他法。

可尽管咳出血来，九歌还是拜托了空上君最后一件事。

她说：“我知道我快死了……能不能让我再看看魔界？”

空上君眉头一皱，说不出一句话来。

九歌再道：“我想看看我的孩子……”

或许她更想看的，是魔界之中那个战败了的魔君令幽吧……

只是空上君一直没有告诉她，在她的孩子被送回魔界不久之后，令幽就被魔界众人合力而诛杀了。而她的女儿，被令幽以数重结界封印在魔域最底层。

若是没有外界相助，或许她的女儿永远都出不来。但是却能永远地活下去……

但是空上君还是答应她，“好。”

空上君以百年灵力作为代价造出了水镜让九歌查看魔界中的一切动态。

不管是令幽的死去，还是她女儿被封印的事情，空上君都不想瞒着她。

总之，不管九歌看了水镜当中的情景后会有多伤心，空上君都不会让她死。哪怕是倾尽自己浑身的仙气，空上君也会继续为她续命！

最坏的结果莫过于在他仙气耗尽的那天，与九歌一同死罢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在遇上九歌之前却没能感觉到生活的一丝乐趣。若是这一次真的躲不开死亡的结局，能陪着九歌一起死，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是，十日后的那个夜晚，空上君却几乎醉死在九重诛仙台。

是九歌。

九歌在九重诛仙台上，死了。没有等他来，她就先走一步了。

九歌动用了上古九歌一族的秘术，暂时恢复了最初的灵力，趁空上君不备之际破开了九方天的所有结界。

她独身一人来到九重天，站在九重诛仙台上自己剜出了自己的所有仙骨。

而当秘术失效，一切恢复到原点的那一瞬间，九歌的气数已尽。

空上君发觉结界被破，一路顺着踪迹赶来九重天时见着的只是那个穿着一身素白衣裳却浑身是血的女人，躺在诛仙台上。

旁侧同样是鲜血淋淋的仙骨，她的仙骨，九歌的仙骨，空上君唯一爱过之人的全数仙骨！

空上君像发疯一样冲过去却重重跪在了诛仙台上！

他目眦尽裂，不敢触碰九歌丝毫！

看着仙骨尽失，鲜血淋淋，周身血肉模糊的九歌，他竟不敢去触碰她一丝一毫！

空上君唤她的名字她不答应，大声吼她她也不还嘴。

他害怕了，真的害怕到了极点！

可是，空上君却总觉着九歌不过是睡着了，她一定是在惩罚他将她强行带离了魔域，带离了令幽身边！一定是这样的！

或许等一日之后九歌就会自己醒过来了，她就会跟他一起回九方天了……

“九歌，九歌，你累了是么，累了就好好睡一觉，明日就随我一起回去好不好？”空上君第一次这样自欺欺人，对着九歌浑身是血的躯体自言自语。

他已经绝望了，以至于除了欺骗自己之外，别无他法。

可是，九歌就是死了，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这就是九歌想要的么？宁愿自己上到九重诛仙台来杀了自己，也不愿再留在他的九方天？

亲手剜出自己的全数仙骨，她一定是恨透了天界吧。

或许，同样恨透了他，空上君。

九歌走了，跟着令幽走了。

空上君，再也不可能再见到一个穿着墨鸢白裳的女人站在他跟前，眼中是一片凌厉加防备的可爱模样了。

而直到这一刻，空上君才肯不欺骗自己，承认那个叫做九歌的人从始至终爱的只有令幽一个。

而九歌与令幽的缘，或许就是在他答应帮她复仇的那一瞬开始种下的。

是他空上君，亲手种下的。

之后，空上君守着九歌的躯体大醉在诛仙台三日三夜。

直到后来夙洛上界告诉他，十八炼狱里的火山石或许可以重聚九歌的精元，空上君才打起精神来独闯十八炼狱。

但最终，空上君被十八炼狱里的欲火焚及周身，勉力才逃出来，从此居于九方天中再未出世。

即便是同住在九方天的夙洛，也再没见到空上君一面。

只是九方天中再没有酒，只有茶。

或许空上君已经不想再用酒来麻醉自己，他想让自己清楚地记住有关九歌的每一个神情动作，记住自己与九歌的每一个前缘，每一个瞬间。

与此同时，空上君并未将水镜撤去。

那日夙洛偶然发现此面水镜，凑近一看，竟是瞧见了一个被封印在魔域底层却时时都在反噬结界企图逃出去的女子。

夙洛莫名起了兴趣，于是日日观察这名女子。

也就是从那时起，夙洛踏上了一条与空上君一模一样的道路。

只是那时候的夙洛并不知道，正如一开始遇见九歌的空上君一样，亦是不知道自己会爱九歌爱得那样深，自己的执念竟能牵绊着他永世难忘那个在西滨之上女扮男装的女人。

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