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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故人

作者:殊途之人 | 发布时间 | 2016-07-23 | 字数:3014

离开曲江池时辰尚早,六人先去找了一家客栈入住,用徐侠客的话说,闯荡江湖要一个排场,就像某某大侠一出现就万人敬仰。纵酒行乐当然需要讲究一个气氛,白日宣-淫不是不行,总归少了一些乐趣。

六人要了三间客房,在付房钱之时徐侠客与杨墨发生争吵,一个是江湖大侠豪气云天,一个是殷实家境豪爽慷慨,争先恐后抢着掏着银两。

结果是杨墨懊恼扫袖而去,短剑在手的徐侠客以胜利者姿态仰头大笑。

“宋呆子,逛过青楼没有?”徐侠客问道。

六人三间房,刚失一城的杨墨提议徐侠客与宋书生一间房,前者倒是一脸的无所谓,宋书生在众人诡异的目光下欲哭无泪,终归寻底是徐侠客在天枢城徐家分店和曲江池对他表现的太过热情,加上大楚文人雅士断袖之风一直存在啊。

宋书生不假思索摇头。

徐侠客一脸‘我就知道如此’的神情,接着话锋一转,声音低了许多,微不可闻道:“我也没去过。”

宋书生抬头静视,疑惑的表情说明他没有听见徐侠客的话语。后者狠狠瞪了一眼对方,深吸口气,再道:“我也没去过青楼。”

宋书生神情不变,哦了一声。心底微异,回想徐侠客的一言一行都表现的放-荡不羁,十足江湖侠客模样,但是刚刚的口气可以听出不似作假。

没有得到想要回答,徐侠客倒也习以为常,只是说道:“宋呆子,你这样聊天会没朋友的。”

宋书生顿了一下,看徐侠客涨红的脸考虑此刻是否应该安慰一番?似乎去没去过青楼与个人荣辱没关系吧。

一看这样,徐侠客冷哼一声。

其实不怪宋书生,从小除了老师就没和太多人接触过,后来进了王家也是抛在一边不闻不问。不善与人交谈的他最后总结,有几个字始终百用不爽,这几个字就是‘哦’‘嗯’‘额’。

“殷胖子心思最多,崔不仁心思最深。”徐侠客淡淡开口,一个最多,一个最深概括了同行北上其二。

徐侠客拍拍宋书生的肩膀,道:“苏木头人如其名,缺乏生气,至于杨墨,若非先前那场刻意的争执,我还不敢确定,现在看来杨寿星最不简单。”

宋书生有些意外,接着徐侠客却给出一个更加意外的定论,愤愤不平道:“这种人能在洛水活的风生水起,他的老子的确不一般啊。”

“还是你宋呆子最好,真正的好。”

徐侠客微微叹息,大有知交满天下,知己无一人的感慨。

宋书生想要开口,思量后却又不语,硬生生将心里那句‘那么你又是怎样的人’埋藏着。

。。。。。

“好俊俏的后生。”

众人前脚刚刚踏入翠云楼,身边就传来一道媚意十足的声音。

一名似翠云楼老鸨的妩媚女子出现,年龄虽然稍大了一些,但能从较好的面容上看出当年的美艳无双,风韵犹存别有一番风味。

“几位公子里面请。”

年轻时当过头牌红倌人的老鸨眼里媚眼连连,五大院招生长安城涌来了许多生面孔,特别是相隔曲江池的曲池坊更是如此,翠云楼近水楼台先得月,老鸨精明的双眸从未失过笑意。

作为一名烟花柳巷中的红尘老客岂能在入门就落了气势,杨墨的招牌动作眉头一挑,目光游走在老鸨的胸脯和后臀,后者故作娇羞,一生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老鸨对于察言观色拿捏人心自有一套方法,避免惹火上身,立即说道:“翠云楼可是以瘦马闻名,虽然不及两淮,但是却别有滋味,而且每位都是待梳拢的姑娘。”

心底从不把自己当读书人的杨墨不以为然,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吟诗作对更是乏味,那群特意养成骨瘦如柴的女子显然没有眼前体态丰腴的老鸨更加合其胃口,打趣道:“妈妈可是守身如玉啊。”

老鸨轻啐一口,守身如玉四个字对于外头的女子来说是褒美,青楼中靠着身子过活的女子却实打实的损人话语,不过细说回来,自从当了翠云楼老鸨之后,亲自接客倒不是没有,不过只有寥寥数次,比起以前姑且算是守身如玉吧。

“只要公子不嫌弃妾身是半老徐娘便是。”老鸨轻语道。

听口音已经证实心里的猜测,就算没见过当年传的沸沸扬扬的二十七辆马车进青龙坊,不过在风尘打滚这么些年见过太多殷富南人的出手豪爽,有时堪称挥金如土,一连串的珠玉在前,现在对于南人理所当然较为上心了一些。

“妈妈年芳二八,怎地就老了。”

杨墨不愧风尘老客,一手已经顺势搂在老鸨腰间,反观老鸨一副小女子娇羞姿态,扭扭捏捏带着众人朝着楼上走去。

翠云楼大堂充斥着男人满意的调笑声和女子偶尔的娇羞声,殷离不停来回巡视,流连忘返,徐侠客偷偷咽了下口水,长着一对桃花眼的崔仁充满笑意,宋书生下意识想要取出神谕,无奈想起行囊存放在客栈里,苏牧神色如常,镇定如木头。

依红偎翠难得醉,罗衣半解最诱人,平日里的衣冠楚楚与满楼红袖一同渲染着夜的糜烂。

越往上走,耳边止不住钻进腻人之声,宋书生越发紧张起来,以前避着老师远远观望着洛河画舫皆不曾有过这般莫名的感觉,有些手足无措。

老鸨领着众人推开一扇门,浓郁水粉掺加着一股檀香味迎面而来,头顶水晶玉璧,下方红烛摇戈,两两辉映。不同楼下的歌舞升平,此处香烟缭绕,倒是给人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眼前红檀色圆形桌椅一套,不远一侧悬挂珍珠帘幕,帘后隐约可见一张瑶琴静敞。

老鸨在杨墨耳畔亲昵几声,尽管后者一脸不舍,却还是点头答应。

待到房内只剩六人,杨墨嗅着手上幽香,陶醉道:“长安就是长安,哪像洛水的老婆子,肥痴易腻,瘦骨又疙手,岂能如此恰到好处啊恰到好处,曲池坊的翠云楼尚且如此,敦化坊岂不更加了得。”

长安流传一句话‘销金窟,风月场,寻花问柳敦化坊’。

“果然是人面兽心。”

徐侠客手中短剑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一脸不善。

杨墨起初吓了一跳,随后鄙夷道:“这才叫男儿本色。”而后见徐侠客欲要伸手拔剑,权衡利弊闭口不言,万般的憋屈化作冷哼一声。

很快,几名艳丽女子推门而入,一人面挂薄纱低着朝着帘幕后走去,剩余莺莺燕燕伴随在六人左右。其后又入数人,手中捧着清酒菜肴而来。

这番场景出现,徐侠客急忙伸出手来,将桌上的短剑收回,略显慌张,殷离一手抚摸在身边女子腰间大有朝上游走之势,从不停下的小眼珠到处乱转,偶然透出隐晦的精明。崔仁和苏牧齐齐举杯饮尽,放松了许多。唯独宋书生正襟危坐,女子多次劝酒不成,俯身上来才不得已饮杯。

“公子是第一次来这等地方?”容貌上等的女子试探问道,语气明显带着趣味。

意气张扬的杨墨显然是熟稔老手,左顾右盼体型微胖的殷离同样也像青楼常客,片刻时间对饮小半壶的崔仁和苏牧倒是有几分风流才子的韵味,只有双手时不时擦着短剑的少年郎和眼前如临大敌的微俊书生显得有趣了一些。

宋书生欲要点头,铛一声,委婉而来。

下一刻,一声声连绵起来,恍如珠落玉盘,随后渐渐悠扬,穿过珍珠帘幕,绕梁、绕耳、余音不散。

帘幕后朦胧身影十指在那琴弦上来回拨动,音律倾泻而出,是那一汪清泉潺潺流淌,又如林间鸟儿的呢喃,琴声一折使人不禁三叹。曲风一转,琴声变得铿锵,浪花击石的倔强,江河入海的浩瀚,震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宋书生举杯饮酒,有一抹藏在记忆里不经意的熟悉,有一道藏在心底不刻意的追忆,愁上心头。

连饮三杯,微微一笑,总算明白以前偷喝老师酒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老师口中的‘万丈红尘三杯酒’的感受,原来心中无愁啊。

从琴声想起,宋书生的视线就未曾离开帘幕,准确来说是帘幕后那道模糊的身影。

感到异常的女子说道:“凌薇姐姐可是翠云楼第一琴师,可惜她只是一名清倌人,只是卖艺哦。”

女子特地将卖艺两字咬得重了一些,昭显着她和她之间的不同,盘中肉当然是能入嘴的好,特别是来到了这等地方,最后有谁会选择干巴巴的嘴馋着。

宋书生没有听见身边女子后面的话语,更不论话中的深意,只是沉思在她开口说出的那个人名。

凌薇?

宋书生缄默不言,每当夕阳收起最后丝缕余晖,洛水河畔总有一名女子孤身走过,如同默默期盼着独自盛开的白色蔷薇。

每次他都选择放下手中的书籍,远远的看着,安静的看着,直到他入了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