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叛徒
“怎么了？”洛阳问道。
孟继凯叹了口气，双手抓着手机，满是惋惜地说道：“梁斌还是出事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我无法理解的是，他应该不笨，为什么看不透这么简单的道理，甚至还对我们恶语相向。”
“我做督察的那些年里对这种事情可以说是司空见惯。”孟继凯的眼神有些黯淡，缓缓道：“他们……无论平时多么聪明多么风光，可自己一旦沦为鱼肉的时候，往往会变得外强中干，无法认清现状是一大特征，另一大特征就是有时候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补救措施，常常弄巧成拙，一错再错。”
“梁斌又做了什么？”
“十分钟前，他偷偷进入我们系统的数据库里，把钟山、叶王以及相关人员的资料打包下载，等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把部分数据发送给了外网的一个邮箱。”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洛阳仍旧吃了一惊。警察嘴里的“外网”不是指境外网站，而是相对于加密的公安网络而言，大众所使用的互联网就是外部的网络。目前看来，梁斌应该是和孙家达成了某种协议，把公安资源泄露以换取对方的承诺。
“这是不可饶恕的背叛。”孟继凯低声又愤怒地说道。此时此刻，战友情和同情心都被一种根植于正义感而生的义愤压制，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铁面无私的督察，狠狠道：“对于这种人，当初就该直接除掉警籍！”
洛阳垂着眼帘，不紧不慢地询问道：“警方掌握的这些信息很重要吗？或许孙家原本就已经掌握了。若果真如此，后果也没有那么严重。”
“大白鲨拥有所有警用资源库的最高权限，很多资料是机密甚至绝密。在这次泄露中，别的不说，至少有四名卧底的信息被透露！每一名成熟卧底的经营，耗费的可不仅仅是时间和精力。”孟继凯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他恨不得立刻冲回警队，亲手把梁斌送进监狱。
“这么说来，警队在孙家应该也有卧底吧，为什么不直接索要这部分信息？”洛阳皱着眉，随即又舒展开来，说：“除非，这就是梁斌的留一手。他本打算出卖叶家、钟家来换回性命甚至是优厚的待遇，但又怕对方过河拆桥，所以就把孙家的信息握在手里，保留利用价值。”
“应该是这样的。”
“看来事情的发展还没有到最坏的境地。孙家和叶家、钟家有怨，就算知道了卧底身份也未必会透露给他们，反而留在手里当作底牌更有利。况且，如果我们对梁斌被抓一事保密，也可以传递给孙家假讯息来设置陷阱。”洛阳一边头头是道的分析着，一边从病床上下来。见孟继凯投来劝阻的目光，洛阳淡淡一笑，说道：“我该出院了。”
早晨九点整，大白鲨专属会议室内的紧急会议正式开始。主座就坐着一位穿着白色警用衬衫的警监，他也正是淮海市公安局分管刑事侦查等工作的副局长谭韬。在他左手边的是大白鲨的组长王晨熙处长，而右手边的则是市局督察支队的支队长岳延齐。在座的还有七人，除去孟继凯和洛阳外，其余五人全是大白鲨的组员。洛阳一一看去，记住了他们的相貌，并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特征，很难想象，他们就是王晨熙亲自从全省各地召集而来的刑侦专家。
“首先，我要检讨……”
“直接进入正题吧。”谭韬打断了王晨熙的话，用手指点了点桌子，有力的叩击带来清脆响亮的声音，让所有人精神一紧，他说道：“时间紧迫，我们没有时间生气、后悔，问责的事情，岳支队在场，他会负责，你们要考虑的，是怎么把坏事化小，甚至变成好事。”
王晨熙合上本子，不用去读那些提前抄好的套话让他轻松了不少。无论这件事给他的政治生涯带来怎样的恶劣影响，但当谈到案子的时候，他仍旧如同三十年前的自己一样，是个专注的刑警。他说道：“目前泄露的部分包括叶家、钟家主要人员的身份信息、轨迹研判结论还有可以作为抓手的涉案线索，另外还包括四名卧底的身份信息。我们的动作比较快，钟家的一名卧底已经迅速撤出，而叶家的三名卧底也被送回来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洛阳探着身子，迫切地倾听着下文。
“对，就是送。估计孙家把卧底信息首先透露给叶家了，发现这些的叶王并没有采取任何报复行为，只是把三名卧底叫到一起，由他的手下诸葛云龙请喝了一杯茶，然后派人开车送回了局里。”王晨熙顿了顿，道：“临行前嘱咐我们的卧底一句话，意思是让我们多多照顾照顾叶家的千金。”
“那个叶嫣然？”岳延文放下一直在记录的笔，开口说道。
岳延文的声音像刀子划纸，十分的让人不爽。不过洛阳也很清楚，这八成是出于自己的心理作用。他看着眼前看似沉闷但实则有些刻薄的男人，一种天然的厌恶情绪在体内形成。当年在校的时候，他大概也是这么讨厌着学院督察的。
“是的。”王晨熙回答了他的问题，继续道：“眼下的损失就是这些了。”洛阳明白，直到现在，他仍旧在为自己的下属尽量的减少责任。
“知道了。”谭韬问道，“说说下一步的安排吧。”
“第一，利用梁斌，继续给孙家发送资料，不过这些资料都经过伪造。孙若寺是在他父亲去世后上位的，和他的叔叔孙正民始终有嫌隙。这次我们把两名孙正民手下的信息和一位真正卧底的信息统一发过去，目的就是加大他们家族内部的矛盾，我们好伺机介入进行调查。”王晨熙把三份文件摆到谭韬面前，见后者点了点头但并没有翻开的意思便又拿了回去，说：“我们已经布置好了卧底撤退的路线，确保了他的安全。”
“第二，谋杀案的调查难以进行下去了，我们决定集中力量彻查王春鹏贩毒案，尽快把钟山这个势力给端掉。之后再调过头来对付孙若寺。”王晨熙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第三，我们组队决定停止梁斌的职务……”
“王处，梁斌这个人必须由我们带走。他涉嫌泄露机密、非法搜查、违法用枪等多项罪名，我们会在彻查完毕之后，移送检察院进行起诉。”
王晨熙没有反驳，也无法反驳。
短暂的沉默后，谭韬看着洛阳，问：“你就是洛阳吧，刚毕业的新警？”
“是的，谭局。”洛阳坐直身子，目光清澈如洗。
“好！”谭韬赞叹一声，解释道：“我听梁支队和沈局提到过你，你在文鸣案、王虎案里都有贡献，不过你当时只是学警，要是现在，我一定会给你两个三等功。”
洛阳震惊地看着谭韬，这是第一次，有领导对他的行为直接表达肯定。在过去的岁月里始终孤军奋战着的洛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荣誉感。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咽了回去，一道冰冷的气息在心底深处泛起，如同本能般的将他拽回孤独的王国。
到处都是谎言，人人都可能背叛，唯一的出路就是孤军奋战。
谭韬何等眼力，一眼就看出了眼前青年瞬息的变化。他不清楚这个年轻人到底吃了多少苦，形成了怎样的世界观，但他愿意去鼓励、去支持，因为他是分管刑事侦查的公安局长，骨子里还是一名铁骨铮铮的刑警。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师傅的教诲：刑警是最伟大的警种，这份荣誉需要每一个刑警去捍卫。
他一直认为，自己成为公安局长最重要的使命，就是锻造出一支强力的刑警队伍，把那些疑案悬案通通侦破。而眼前的洛阳，将很适合这支队伍。
“我打算让你加入贩毒案件的办理，就跟着大白鲨一起。”谭韬没有询问洛阳的意见，这本身就是一种命令，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洛阳点头，道：“是。”
“局党委会议上，大白鲨是我一人强力推荐成立的，荣誉我拿了，责任也是我背。现在，我就重复一句话，大白鲨创立的第一天我就说了，别冤枉一个好人，也别放过一个坏人，就算所有人都不信任你们，我也信。”谭韬的话语掷地有声，他没说一句场面话，而像是一名将军在做战前的动员。
当谭韬和岳延文离开会议室的时候，战争就已经开始了。
“对于我刚才说的话，你有什么看法？”王晨熙对着洛阳问道。
“孙若寺绝对是个天才。”这是洛阳说出的第一句话。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他站了起来，直言不讳地说道：“我得罪过很多人，有领导，也有罪犯，早就不期待什么官运亨通了，我就是个不想当局长的小民警。唯一的优势就是，我不怕得罪人。”他环顾四周，苦笑一声后继续陈述道：“但是我今天站在了这里，我真的想把这个案子办好，说是为了荣誉估计没人信，那你们就当作我是为了保命吧。案子要是黄了，死的人就是我自己。我知道你们中可能有人觉得我是抛弃战友的垃圾，有人会觉得我就是个菜鸟，我知道你们中有人讨厌我，但是，请不要妨碍我。”
洛阳居高临下地看着王晨熙，见对方表情平静地看着自己，就继续进行了下去，说：“我不赞同您的方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