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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奇怪的客人

作者:重庆姐儿 | 发布时间 | 2016-07-21 | 字数:5486

幺妹的警告朱叶阳并没有太在意,在他看来那更像是某种暗示。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他每晚八点,如上班一样准时到麻将馆报到,然后再约人和组局,跟忙乎自家事情没两样。

没错,朱叶阳已经向妻子摊牌并提出了离婚。结果和他预料的差不多,对方只给了他两个字,“休想!”不给原因,也不给理由。其实在他看来,这段婚姻根本没有任何维继下去的理由——没有精神交流也就罢了,连身体交流也没有。现在唯一让他牵绊的就是女儿,可他依旧不想因为孩子而赔上他一生的幸福。

为达到离婚的目的,他甚至开出净身出户,家里所有东西归妻子的条件。然而李雪梅对于他这一提议不置可否,只是冷冷地甩了他两个白眼球。

他明白离婚之行将是长路漫漫。不管如何艰难,这一次,他已经下了决心,先分居,再起诉,就算脱层皮也得把这婚离了。这一次,他要让幺妹看到他的诚意。

对朱叶阳的行为,幺妹没表现出过多的意外,她一如既往的小心、周到、客气,像对所有打牌的人一样。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像是早已忘记那夜两人之间发生的不愉快。

那晚她回去,远远就看见公公佝偻着身子倚靠在柜台上发呆。在愣神的功夫,发现幺妹已然到了身边,他惊慌失措想要回避,却被跟前的板凳绊倒在地。

“爸,”幺妹腰都差点折了,才勉强将老爷子从地上拖回到椅子上:“您没事吧?”

“屋子里有点闷,我是出来透透气。”老爷子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对幺妹不能太过严苛,儿子的情况,对她来说是一辈子的委屈。

尽管如此,当看到幺妹半夜出门,他还是觉得心里不安,生怕此去便会生出异端。这个家要没有了幺妹,鹏飞也会跟着离去,那他活着还有什么盼头呢?

“爸,我只是出去喝了点酒,”老爷子的担忧幺妹清楚。这些年他和婆婆一直试图用长辈的爱来弥补儿子身体缺陷对她的亏欠。

在幺妹看来,根本不用,她和丈夫还是有夫妻生活的。虽然大多时候,丈夫都是草草完事。但也有那么两次,还是还进去了,尽管时间短到她意犹未尽,短到没法尽情体会那奇妙得令人发狂的滋味,好歹也算那么回事吧。她想,天下夫妻或许大多如此,唯一不同的应该是时间的长短区分。尽管这样,很多时候她还是希望丈夫能在时间上坚持得更久点,进去得更深一些。说不出为什么,只是一种从骨子里升腾而起的本能渴望。

“爸,您回去睡吧,以后我不会这么晚出去了。”幺妹很内疚,她永远忘不了,被哥哥赶出家门的那个雨夜,是婆婆把她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是公公给她煮的红糖荷包蛋……

夜里,幺妹掐着大腿告诫自己,这个家对你有恩,关于情啊爱的那些破事要通通要忘掉。现在,儿子上学要钱,婆婆打官司要钱,公公和丈夫看病要钱,要钱,通通要钱。目前唯一该做的就是赚钱,赚钱,赚钱!所以,不管以后谁来打牌,只要来了麻将馆就是客人,定要一视同仁的热情接待。

这天是周末,午饭刚过一会儿朱叶阳就来了。那会儿她正站在柜台前托着腮帮子发呆。他径直走到跟前用手指叩击柜台吸引了她的注意:“妹,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她正想如往常一样,客气地邀请朱助理到后园子去坐。阮芸却在这个时候心急火燎冲到了跟前:“幺妹,冉小帅家出事了!”

“出啥事了?”一听这几个字,幺妹就觉得后背发冷。当初,就是在丈夫说出这几个字以后,家里就变成了一团糟。

“那小勇,是粉哥,又吸又卖的。小帅成天跟他混能不出事吗?”

“小帅也干那个了?”朱叶阳接口道:“怪不得前些日子,小帅拎了个新的数字汉显到麻将馆来显摆呢!”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买了传呼一样,打牌拿出来看看,吃饭也拿起来看看,搞得业务很忙似的。”王瑜端着斗大个饭碗打着哈哈凑了过来:“好不容易等到传呼响了,拿起来一看却是天气预报,哎哟也,都快把他给急死了。”

“吃点啥好吃的嘛?”幺妹顺嘴打了个招呼。

“哪来啥好吃的哟,我妈将就回锅肉汤煮的面块,”王瑜顺手将大碗凑到幺妹跟前让她看。

“嗯,好香。”

“上个星期他到寻呼台找我,说想上个号,当时我就很好奇,问他做啥发财了。他神秘兮兮说找了一好工作。那会儿我就有些怀疑,警告他千万别跟小勇混,沾上那玩意一辈子可就完蛋了。他当时还信誓旦旦保证,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阮芸这会儿已经气得不行。

“起码有一两个月了吧,我跟幺妹说她还不信。”王瑜将空碗搁在了柜台上:“那会儿我就发现他不对劲,有时候打着牌呢,就看他哈欠连天涕水长流,去趟厕所回来,啥都好了。”

幺妹头皮一紧,这家伙还欠着三千块钱呢,怕是打水漂了。

“点名堂都没得,自己吸也就罢了,还去整他老汉。”如果冉小帅在跟前,阮芸恨不得揍他一顿。

“啥?”王瑜将脑袋凑了过去。

“前些日子,冉小帅他老汉感冒咳嗽,去了医院几次都没好。他说手头有专治咳嗽的特效药,然后就把那东西给他老汉吃了几回,效果还很好。没过好久他老汉又开咳嗽,还老打哈欠,想着儿子那药不错,就伸手跟他要。结果他两手一摊说,‘药倒是有,但得拿钱来买!’他老汉臭骂了几句,大大方方掏了五十块钱给他,心想这些钱买几颗感冒药足够了嘛。没想到却招来一顿奚落,你那点散碎银子闻都闻不到。他老汉一跺脚生气了,‘你他妈这是啥药,白粉吗,那么贵?’嘿,这货还回了一句,‘老同志,你猜对了!’他老汉一听这话,哐当一声就倒不起了。”阮芸属于那种比较有说话天赋的人,一邻里八卦给她说得跟相声一样绘声绘色。

“不会吧,冉小帅真给他老汉吃那玩意?”朱叶阳原本拎着茶瓶在倒水,注意力转移之后把开水撒了一地,随后就见他跳着脚吱哇乱叫。

“冉小帅这样子还不是他妈给惯出来的,”阮芸顺手挽了一坨纸巾递给朱叶阳:“夏天工作怕热了,冬天又怕冷了,好不容易找个工作又担心累着了。那还能怎么办?只能当成活菩萨供起呗。哎,要我这么多年不出去上班,早给我妈用叉衣棍赶出去了。”

“慈母多败儿,这话还是有道理的。”朱叶阳将手里的纸团准确的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这样看来母亲凶点还好些,出去随便做点啥子总能历练点本事。否则啃不到老的时候,就只有抓稀泥巴糊天了。”

“那玩意恼火得狠哟,我一个远房亲戚,兄妹俩都是吸粉的,天天在家想各种招逼父母拿钱,母亲直接被逼成了精神病。”王瑜一脸惋惜道。

“他老汉也就吃了那么几次,自己在家里关了好几天还鼻涕长流哈欠连天呢。”阮芸连连摇头:“听说那心瘾很难戒掉的。”

“打牌,打牌了,管那么多干啥呢,”王瑜把碗递给幺妹:“赶紧再喊个人,今天周末,争取早点开战。”

“哟,王厂长,下来体察民情呢?”阮芸说话的同时用手肘碰了碰正低头放碗的幺妹。

幺妹一抬头,就对上了王安那笑意盈盈的眼睛,她身体一颤,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哈哈,小阮你真会开玩笑,我现在和大家一样,都是下岗工人喽!”王安又把目光转向幺妹:“我听说幺妹开了个麻将馆,不知道欢不欢迎我来呢?”

“要得噻,我们刚好三差一!”王瑜高兴坏了,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嘛,他转身就往麻将室冲:“叶阳,阮芸快点,我去选张好点的桌子。”

阮芸跟上去,伸手就在王瑜手臂上狠掐了一把,“你毛病!”

“你掐我干哈?”王瑜压低声音,道出了心里的小九九:“这可是一只主动送上门的肥羊,咱们动手剐肉呗。”

“就你那技术,还剐肉呢!”在阮芸看来,王瑜和冉小帅老输钱,那是有道理的。玩麻将并不等于娱乐,得动脑子,讲技术,除非已到了不在乎输赢的境界。牌好的情况可以横冲直闯,如果抓到一把没胡牌希望的烂牌就一定得卡牌。人家碰不了,就得自力更生才能下叫,杠不了就没有大胡。这俩二货,完全没有这概念,管它什么牌,不要就打,也不过脑子。经常手里还一把烂牌,已经把人喂下了叫,这样的打法不输钱才怪了。

“怎么,幺妹不欢迎我来啊?”王安饶有兴致地盯着幺妹看。

王安离得越近,幺妹越是不安,总觉得这家伙没安好心。想三两句将其打发走,又不知如何开口。

“欢迎,怎么不欢迎,还希望您以后多来帮衬呢。”朱叶阳给幺妹使了个眼色,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王厂长,后面请,!”

“那说定了,”王安一脸笑意:“以后我一定常来!”

阮芸和王瑜正在玩麻将开锁,眼见朱叶阳带着王安进来,就小声串通,表示只打五块。

“你那技术怕屁啊怕,”王瑜急眼了:“打那么小,能赢多少啊?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打,输了我给你补上!”

“大款呢,发财了?”

“什么呀,这是我对你牌技的肯定!”

幺妹当然知道朱叶阳的意思——管他是人是鬼,来者是客,迎了再说。她从厨房拎了瓶热水,站在门口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挤出笑容走到王安跟前:“王厂长,您喝沱茶还是花茶呢?”

王安正打牌呢,幺妹的问候让他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喔,给我杯花茶吧。”

一场牌下来,王安几乎没怎么胡牌,算下来差不多输了两千有多。看他打麻将感觉不是为自己胡牌,倒像是专门负责喂大家下叫似的,人家要啥他打啥,还猜得挺准。王瑜和朱叶阳整个下午都赢得喜笑颜开的。

肥羊之说得以验证,王瑜很得意,吃饭的时候故意坐到了阮芸旁边:“芸芸,我说的没错吧?”

阮芸撇嘴:“到底谁是肥羊还没有定论呢。”

“他这打法我也没见过。”朱叶阳也觉得今天的钱赢得有些蹊跷。蹊跷贵蹊跷,赢钱的感觉还是不错的,他并不排斥下次再和王安同桌。在他看来,王安有钱,且爽快。就这两点,足以成为一个合格的麻友了。

打牌的人,不管有钱没钱,都喜欢和看得顺眼,抑或是那种老输钱的人打。好比陈香和小宋,自从那次小宋在牌桌上帮陈香说话之后,每次打牌她都会主动往小宋那桌凑。有时她干脆打电话给幺妹,指名道姓叫小宋。

这两人关系发展神速,刚开始陈香对小宋只是发嗲撒娇,没过多久,两人关系更近一层开始眉来眼去。关系发生实质性改变,是在两周后的一个晚上。那晚牌局结束已经深夜一点,幺妹收拾完麻将准备关门,无意中瞥到陈香独自站在黄角树的阴影下。不一会儿小宋出现了,随后两人举止亲昵地离开了她的视线。

那天之后,陈香对小宋既不送秋波,也不再撒娇,看起来一切都回归到正常牌友关系上。不久,幺妹就发现了端倪,只要两人同桌,他俩赢钱的概率就非常高。再观察,就发现了奥妙所在。原来两人是在配合打牌,牌好的负责主打,牌差的负责拆牌喂牌,手上动作、脸部表情,在牌局中似乎都有含义。两人配合也就两个多月,帮小宋家开出租车的王二,已经输了有好几千块钱,里面有幺妹两千多的借债。

那钱,幺妹原本不借的。王二的具体情况她不了解,只知道来自合川农村,在帮小宋家开出租车。但小宋出面作了保,说王二是个实在人,绝不会赖账。万一到时出了岔子,这债务由他还。

王二这边,小宋也做了保证,说是后多安排几个夜班给他,很快就能把钱赚回来。

王二对小宋感恩戴德,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刚开始,幺妹也没觉得有啥,像这种被人卖了还主动帮忙数钱的主,她也帮不上忙。直到两个月后,一个身体孱弱的女人带着个和鹏飞大小的男孩来麻将馆找王二要钱,说是要帮孩子交学费。王二手头没钱,就找种种理由推脱。

那女人声音小小的,也不吵,只是坐在边上复读机般叨叨:“一杰考上学校不容易,明天不交钱就上不了学了,一杰……”

刚开始,王二也试着说些好话把女人打发走:“回去,回去吧,不就学费嘛,多大点事,晚上回去铁定给你!”

无论他怎么承诺,女人车轱辘转似的就那两句话。王二原本输了钱,又加上点了一杠上炮,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他抡起胳膊照准女人的嘴巴挥了过去:“我让你霉我!”

只见女人瘦弱的身子来了个车轮转,随即重重跌倒在地,抬起头的时候,鼻子里已经喷出了两注殷红的鲜血。她用手捏住流血的鼻子,怒目圆睁地瞪着丈夫。或许是想拼命忍住眼泪,两个太阳穴涨得一鼓一鼓的。

母亲挨了打,那个叫一杰的男孩豹子似的朝王二撞了过去。王二像是被击准的猎物,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过了好半天他方才缓过神很来,于是脱下脚上臭气熏天的解放鞋,气急败坏朝男孩面门砸了过去:“小兔崽子,敢跟老子动手了啊?你厉害!”

王一杰眼看着鞋子朝他飞来,眼睛都没眨一下,任由鞋子重重地砸在眼眶上方。

“还想要学费?告诉你,门都没得。”尽管飞出去的鞋在儿子脑门上留下半个清晰的鞋印,王二似乎依旧没能解恨。

男孩狠狠瞪了父亲一眼,起身去扶地上的女人:“妈,我们走,咱们不求他!”

曹鹏飞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他一看那男孩,书包一扔就冲了过去,“一杰,你怎么了?”

幺妹这才知道,这男孩和儿子是同学。母子俩原本在农村,因孩子成绩优异,被曹鹏飞所在的学校录取,他们这才来了城里。女人没工作,一家人全靠王二开出租车养活。

幺妹动了隐恻之心,将一杰母亲扶到房间,止了血、洗了脸、还主动借了男孩所需的学费。母子俩千恩万谢,就差跪地给幺妹磕头了。

这事之后,幺妹会有意把王二安排到另外一桌,这样做虽不能保证他赢,但起码会公平一些。很多时候,这家伙似乎并不领情,都分好桌了,他还主动请缨要和小宋陈香一桌。这时候幺妹就很生气,恨不得冲过去戳着他脑袋骂上几句——你怎么这么傻?人家合伙玩你呢。

可她不能这样做,她还得做生意,还得养家呢。路见不平却不能拔刀相助,这让幺妹很窝火,也生出一股怨气来。她怨王二太傻,恨小宋和陈香太不要脸,也讨厌自己为了点私利,把良心都出卖了。

每天看着那些迷恋于四方桌的人们,幺妹总会想起曹学金说过的那句话——一群没有希望的人,心平气和,心甘情愿,日复一日地在牌桌上浪费着宝贵的青春。

她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都是在浪费宝贵的青春,唯一不同的是她不甘心也不情愿。

“王厂长,明天又来呗?”听得出来,王瑜这会心情不错。

喔,时间真快,夜场又结束了吗?幺妹收回思绪,快速回归到工作岗位上。

看样子王瑜又赢钱了,一副眉飞色舞的样。王安在他眼里,应该是一个好角儿,要不他不会这么热情。

“诶,好!你们的技术有得学,我连打两场一点门道也没摸着呢。”王安这话让王瑜感到莫名的振奋,甚至对明天这个词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憧憬。

幺妹送走客人后,再美美的洗了个澡,她做梦也没想王安竟等在她的房间里。这个卑鄙的男人果然来者不善,竟然想以婆婆案子为要挟,让她做他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