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围城必阙

叶王径直走向洛阳床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双臂立在膝盖上，探着身子说道：“我这辈子不缺钱也不缺权，图的就是子孙后代过的舒坦。家业有长子继承了，我对嫣然的期望就只有一辈子不受委屈。我知道，她很想帮你，可碍于家业，她只能忍着，我很欣慰，但是我不需要。”叶王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卡片，放到了洛阳的枕边，道：“我叶家还不需要一个女子委曲求全。”

洛阳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眉头紧锁，眼神莫测。

这时，叶嫣然的声音传了过来。她从孟继凯身边走进屋内，先向叶王的同行男子低头问候道：“项叔好。”然后快步走到叶王身侧，道：“爸，你来干什么？”

叶王摊开手，昂着头笑着说：“不干什么，就想看看未来的女婿。”

“爸！”叶嫣然羞怒交加，急道：“你说什么呢？这是我的同事，你不是承诺过不会插手我的事吗？”

在眼前的情况转化为肥皂剧的对话之前，洛阳打断道：“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些头疼了。”洛阳试着挪动右手，可依然没有恢复原本的支配力，便放弃了拿到卡片的努力，嘴上说：“谢谢你的好意，这个我不需要。”

“洛警官，就算你现在把它还给我，对方也不会改变对我个人立场的看法。尊严不是逞强换来的，而是靠实实在在的资本或者一场又一场胜利。”叶王对项铠说道：“老吕要陪我出去一阵子，嫣然就交给你了。”

项铠没有说话，直接走到了叶嫣然身后，垂手而立。

叶嫣然惊讶地发现了洛阳枕边的卡片，看向父亲的神情忽而感动、忽而担忧。叶王对此不置可否，道：“洛阳，我给你们机会，也给你们时间。”言罢，他当先走出监护室。叶嫣然连忙追了上去，低声道：“爸，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叶王伸出手揉了揉叶嫣然的脑袋，道：“这小子扳倒了文鸣、王虎，到现在还能活着，潜力无穷啊。所以你爹就当做了一笔投资，看看他能不能翻了钟山。何况，钟家的处境现在可是风雨飘摇，对于我们的反击想来也不会怎么激烈。”

叶嫣然从叶王的手掌下挣脱出来，一边理了理头发，一边道：“钟家和我们家的利益冲突不多，就算钟家倒了，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帮助。你的理由根本就不成立。”

“当你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就要多找点积极的理由。”叶王看着眼前的女人，道：“借此机会，你也好好看看他吧，我走了。”言罢，叶王阔步离开。

叶嫣然抿着嘴唇，静静地目送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从小到大，她见过无数的男人，但她最敬佩的男人始终是叶王，她的父亲。

经过洛阳的首肯，孟继凯拿着卡片离开赶赴市局，而叶嫣然则正常接岗，坐在了洛阳身旁的椅子上。

“谢谢。”洛阳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轻声道。

“不客气，我父亲说了，这也是为了家族利益。”叶嫣然拿出一个苹果，刀锋刮过，苹果皮一段一段地被削起，连成一条红毯。这期间，梁斌等人也先后离开，只剩下二人独处。

“对方采用的谋杀方法非常特殊和狠辣，但在细节方面又十分严谨，可见对方应该是一名职业杀手无疑。他在经过摄像头的时候都会压低帽檐规避，但根据道路监控逆追，想找到清晰的外貌图像应该不难。”洛阳见叶嫣然开始凝神倾听了，继续道：“在目前的国内侦查中，由相貌到落实身份仍有许多困难，短期内，警察还是只能先采用设卡堵截的方式排查嫌疑人。警察也是人，人就会有疏忽，嫌疑人只要抓住警察精神最为懈怠的时间点，未必不能浑水摸鱼通过卡口。”

“我觉得嫌疑人没有在犯案后立刻离开，因为这时警察的排查是非常严格的。”

“是的。这里是郊区，山头林立，嫌疑人完全可能先遁入山中，待到合适的时机再试图离开。像这种有组织的罪犯，一般都会有接头人。”洛阳闭上眼，道：“但按照你的说法，杀手已经背叛了原来的组织，那么他想要活命，就不仅要摆脱警方的围捕，还要能超出原组织行事的套路。”

叶嫣然追问道：“你有结论了吗？”

“如果嫌疑人具备强大的野外生存能力，他倒是有可能翻山越岭逃出去，但我相信他原来的组织一定会考虑到这点，派来清理门户的杀手一定在这方面有着更强的能力。嗯……”洛阳沉吟一阵道，“想来想去，他唯一的出路只有阳关大道。”

“可大道是警力最多的地方啊。”

“如果你是局长，你也会把最多的警力安排在大道，但所有人都清楚，嫌疑人走大道的概率微乎其微。”洛阳睁开眼，目光炯炯道：“大道警力最多，但个体警员的能力反而是较低的。而且大道车流也比小道多了不少。此消彼长之下，检查应该最为松懈。”

“那你觉得嫌疑人会选择什么时间点离开？”

“这不好说。世事无常，嫌疑人想要脱身的难度其实很大，他必须藏在暗处伺机而动，而如果他运气不好，甚至会一直找不到机会。”

“那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等待了吗？”叶嫣然这样问道，但心里则十分期待，她总觉得，眼前的男人永远不会认输。

“我们可以给他机会。”洛阳笑了笑，道：“古代兵法讲究围城必阙，这里也是这个道理。既然不知道他会从哪里突围，就主动给他创造一条生路，这样守株待兔，自然有奇效。”

“有道理，不过民警会听你的吗？”叶嫣然问道，“而且对方不上钩怎么办？要是对方已经逃走了呢？”

“这不是有你吗，叶警官。”洛阳嘴角一扬，双眼如同看到了宝山般格外闪亮，道：“你帮我个忙，自然可以让那些民警听从我的计策。而对方不上钩的话，那就继续耗着呗，至于他有没有逃走这件事，我感觉概率很低，暂且不做考虑。”

叶嫣然侧着头，问：“帮你什么呢？”

洛阳深深吸气、吐气，在叶嫣然惊讶的目光中霍然坐起，待叶嫣然由惊转怒的刹那，洛阳竖起食指，道：“嘘。”

叶嫣然凤眸怒意犹存，但终究难掩心头的喜悦，低声而快速地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中毒而已，毒解了人也就快好了。”洛阳压低声音，目光始终打量着门外的动况，道：“你帮我找辆车，我们出发。”

项铠奉命保护叶嫣然，自然不会走远。待接到叶嫣然电话的时候，他很快驱车来到了医院后门。洛阳大病初愈，脚步虚浮，但眉宇间的神采更盛。项铠见状没有说话，他的双手稳定地握在方向盘上，等待着叶嫣然的进一步命令。

叶嫣然显然在斟酌措辞，最终说道：“项叔，我们去水亭收费站。”

项铠没有问缘由，沉默地踩下了油门。洛阳本想问问项铠个人战力如何，但多看了两眼项铠的坐姿，也就没再多此一举了。

叶家千金的保镖，一个连坐着都在锻炼的男人，怎么可能是弱者？

汽车疾驰而去，洛阳不顾叶嫣然的劝阻仍旧摇下了车窗。今天天气转阴，秋风渐起，划过皮肤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凉意。洛阳闭目沐风，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敌暗我明，何况双方的差距如此之大，洛阳想要取胜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梦再遥远，未必没有实现的可能。洛阳握紧右拳，对自己说道：“从这一刻起，我绝不会再失算。”

半个小时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失算了。

水亭收费站的警力远远小于他的预料，只有一辆交警警车和一辆特警警车驻扎，在场的民警也不过四人。洛阳眼尖，很快发现了熟人。

洛阳摇上车窗，道：“直行通过。”

叶嫣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一股通道旁的孟继凯。她秀眉微蹙，渐渐明白了事件的关节，对洛阳道：“难道？”

洛阳掏出手机拨通了孟继凯的手机，问道：“孟哥，你们在水亭收费站的布置是不是有点疏忽？”

看到来电人是洛阳，孟继凯自然是有些惊讶的。听了洛阳的问题，他苦笑道：“你操心的范围可真广。”

洛阳没有说话，孟继凯就自己接了下去，道：“我们安排了一起闯卡事故，大道上的警力多去支援了，我怀疑水亭收费站，将会被嫌疑人选择作为突破口。”

洛阳“嗯”了几声，关上了手机的显示屏，道：“大白鲨他们已经有布置了，看来嫌疑人是难逃法网了。”

叶嫣然欣慰地微笑着，说：“你看，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洛阳缓缓合上双眼，没有回答。